第43章 青牛沉海
“道友勿要信口开河,不怕胡言乱语,伤了天和?”
李峪静静站定,表面云淡风轻,心如鼙鼓雷鸣。
“贫道平生未尝说过一句假话。来,道友请坐。”
李峪眉头一挑,沉吟片刻,当真就地坐下,看向邋遢老道。
“道友可愿听贫道我,啰嗦两句么?”
邋遢老道将那小青牛犊抱来,揽在怀中。它尾巴一扫,翻了个身,继续沉沉酣睡。
“愿闻其详。”
“贫道叫张善居,是牵牛观第十代传人。牵牛观深居丛华山脉,常年隐世,道友是大宗弟子,或许没听说过。”
“刚刚贫道脱口而出,说道友折了寿元之语,是为了将道友留下的无奈之举,并非有心想点破道友机密,还请原谅则个。”
张善居拱了拱手,语带歉意。
李峪亦拱了拱手道:“在下李峪,云笈宗弟子。”
“李道友年纪不大,修为高深,道途无量。”
张善居咧嘴笑了笑,继续刚才的话题道:“贫道之所以能窥见李道友寿元有损,其实是我牵牛观修一门望气之术,我刚刚施展此术,望见道友顶上青云如聚,是我平生罕见,独独一角有缺,呈折寿之相,这才下了论断。”
李峪听了心惊,凝声道:“贵观这望气之术,比之传闻中的读心术,也差之不远啊。众修士诸般秘密,岂不是被道友全看了遍?”
“差的远了。”张善居摆摆手,愁眉苦脸:“且修此望气术,就注定和大道无缘,活不久的。我辈修道,哪个不是奔着长生去的?修了此法,是落入下乘,反倒不美。”
李峪观其一身衰败气息,不知话中虚实,试探地道:
“道友修此法,练气一层修为便有如此神妙。若无意窥见了哪位前辈高人的气运,触怒了对方,岂不是......”
“这正是贫道想说的。”
张善居面露一丝奇怪:“李道友既是练气后期修为,为何没有修筑灵台,护持识海?若筑了灵台,贫道这望气术,是万万窥见不得道友顶上气运的。更不必提,那些个前辈高人了。”
李峪只简单回了句:“我缘法未到。”
心里却石头落地,有应对之法就好。
张善居轻点了下头,道:“这世上堪比我牵牛观望气术的玄妙秘法,不在少数,森罗万象,防不胜防,李道友还是尽快修筑灵台为好。”
“多谢张道友提醒。”
李峪拱手道谢,经此遭遇,下定决心回宗后,要解决这个问题。
“对了,方才张道友说,我这寿元折损,可有解法?”
他此前赐了那金背白蟾一枚寿果,一年的寿元虽然不算太多,但终究是有所折损,若能补全回来,重结寿果,岂不美哉?
李峪心里一动地问道。
“自是有的。据贫道所知,若得那五行奇物‘还阳真水’,吞服炼化,即可弥补寿元。不过此真水只有补足之效,而无延寿之功,正常修士吞服炼化,是不见什么效果的。”
张善居轻轻抚摸着小青牛犊,徐徐道来。
李峪眉头紧锁:“‘还阳真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多谢张道友相告。”
张善居摆摆手,道:“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张道友请说。”
“贫道想请李道友,收养这只小青牛。”
李峪面露讶色,他想到了张善居留他,大概有所求,但没想到是这么个事。
疑惑道:“这小青牛我若没看差的话,应当是世俗凡间,农家常养的水牛吧。张道友这般嘱托,是有何特别考虑么?”
张善居忍不住呵呵轻笑一声:“说凡间水牛,是也不是。这些水牛,其实是我观祖师,创立牵牛观肇始,就养在观中的,百世一系,血脉未曾断绝。祖师有遗言,此牛有一丝夔牛血脉,叫观中后辈修士,务要好生看养。”
李峪面露恍然之色:“夔牛血脉......那是传闻中的仙兽了。”
觉得此话听着就不靠谱,但见张善居一脸认真,言之凿凿,也不好多说什么,附和了一句。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道:“张道友,既然此牛这般珍贵,为何你不自己养在牵牛观中,反倒要送我收养啊?”
“一来呢,我见李道友气运昌盛,世所罕见,若此牛能得李道友收为灵兽,是它的福气。”
“这二来呢......贫道已命不久矣。观中也无徒弟传承,怕是养不久了。”
张善居语气舒缓,像在说一桩和自己全无关系之事。
李峪听了,微微一怔:“张道友这牵牛观,后继无人?”
张善居神色寂寥地点点头。
李峪是个局外人,本无什么立场,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多劝了一句:“张道友,何不收个徒弟呢?哪怕资质差些,只要能传承香火,也不至于让自家的道统断绝了啊?”
“李道友不必劝我,贫道已经做下决定。”
“这望气术倒反天罡,修起来境界不进,寿元不涨,反倒频频惹来祸端,折煞人也,断了也好。”
“且贫道观这乱世将至,魔道兴起,不知道有多少小宗门,将就此灰飞烟灭了。贫道先走一步,兴许还是幸事。”
李峪无言以对。
“怎么样,李道友,贫道这个请求,考虑得如何了?”
张善居颤颤巍巍地将那小青牛捧过来。
李峪接过,入手微沉。
这小青牛被抱来抱去,眼皮始终未睁开一下,睡得昏昏沉沉,也不知哪来这么多瞌睡。
长得倒是憨头憨脑,一身青皮,小角圆钝,十分讨喜。
让李峪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养的黄牛,极亲人,不由生了几分笑意,搓了搓小牛脑袋。
这时,小青牛蓦地睁开眼皮,一对牛眼茫然和李峪对上,片刻后,吐出舌头,轻轻舔舐李峪的手心。
李峪有些惊奇,抬头道:“张道友——”
旋即愣住了。
不知何时,眼前的张善居,脑袋轻轻往旁一歪,面色平和,无悲无喜。
竟就此溘然仙逝了。
“张道友......”
李峪愣在原地,心中泛起百味杂陈。
老道身边那老青牛对天长哞一声,伏下脑袋,将张善居尚温热的身躯驮到背上。
随后一路颠簸地下到岩壁低处,徘徊许久,纵身一跃,终是完成主人遗愿,长眠在这茫茫东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