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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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复出

光阴似箭。

一年又八个月以后,简敏变成一个即将满周岁的女孩的妈妈。

传说中“一孕傻三年”,她没有。

简敏妈妈刚退休的时候,闲不住,返聘原单位做顾问。简敏怀孕之后,她彻底退出江湖,来深圳照顾女儿。叨叨着在深圳住不习惯的简敏爸爸也耐着性子,安心住下,负责饭菜。他的厨艺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育儿有老妈耳提面命,后勤有老爸尽心尽力,简敏进入人生新阶段的时候,省了不少事,省了不少心。女儿生下来半个月,她已经隔天就处理邮件,抽空就学习产品的新变化、项目的新经验。她的脑子没有离开公司太久、太远。

产后复出,简敏除了包包里面藏着吸奶器,除了头几天偶尔幻听到女儿在哭,状态恢复很快。她甚至去上海出了趟差,出差的时候老妈带着女儿悄悄地同行。

很忙,很累的时候,她会鼓励自己:人走下坡路的时候,最轻松,我感觉吃力,是因为正在上新的台阶。

七月的一天,简敏早早到了办公室,专注地对着她的电脑。

梁俊华和罗明丽前后脚来到。

梁俊华望见简敏桌上花瓶里的花:“又是这个向日葵,我发现你桌上永远是一种花,老公送的吧?”

“要你管,前天的花,你今天才发现,这两天关心哪个小妹妹去了?”罗明丽插嘴。

刘贵杰东窗事发之后,罗明丽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一开始低调沉默,后来话又多起来,但再没有过去那种假模假式。简敏渐渐不讨厌她了。

“我昨天在广州出差好不好,哪里有小妹妹,你一天到晚造谣。”梁俊华问:“这个向日葵到底会不会结葵花籽?”

“你又问了一次。这个叫泰迪熊向日葵,是梵高画的那种向日葵,不会结瓜子给你吃。”罗明丽说。

“梵高画的向日葵绝对有葵花籽的好不好,不信你去搜。”

“周伯伯,我加了一片阿司匹林进去。”简敏对正把电脑从包里拿出来的老周说。自从升级成妈妈,她喜欢叫老周“周伯伯”。

梁俊华抢话:“为什么要加阿司匹林,长虫子了?”

“什么呀,周伯伯说在花瓶里加一片阿司匹林,花开得久一些。”

“看不出啊,这一带最闷骚的居然是老周,连这都懂。”

“谁还没做过‘小公举’呢?”老周说:“当年追我老婆的时候,有部电影,黎明追舒淇,每天给花瓶里扔一片阿司匹林,让玫瑰花开得久,我学会了。”

前年夏天,简敏最“丧”的时候,曾经收到一束神秘的“泰迪熊向日葵”,然后,刘贵杰就被扳倒了。后来,她把“泰迪熊向日葵”当作了自己的幸运花。

早上的寒暄过后,简敏的注意力回到电脑屏幕上的邮件列表。

昨晚开始,泰国“U公司”的一个客户高层投诉在同事们的邮件来回中发酵。

投诉的导火线是“伟中”设备的一次故障,故障导致客户的“英超直播”节目中断了二十分钟。客户很生气,给“伟中”高层发了一个投诉邮件。邮件里不仅投诉此次故障带来的损失,还列举了“伟中”两年来对客户问题的各种怠慢。

领导怒了。

绝对意义的“零故障”是崇高理想,现实追求是一旦发生故障,务必快速恢复、做好善后。公司亦有成熟的故障处理和闭环流程。

问题在于,客户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累积了如此多的不满,居然没有人向领导们汇报、求助,没有人推动问题的解决、闭环,这既违反公司的问题管理流程,又违背“以客户为中心”的核心价值观。在“伟中”,一定是“大件事”。

大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小的们开始互撕。一线有人控诉家里的产品质量差,满足不了客户需求。总部有人抱怨一线客户关系不到位,只知道瞎承诺。一线和总部的不同部门之间还在互相吐槽。

一线长期负责这个局点的兄弟刚刚离职,总部之前处理问题的同事已被“兴唐”挖走,有人说当初刘贵杰亲自去泰国交流过,并且对客户高层有口头承诺。扯来扯去,没有人承认了解历史,没有人愿意承担责任。

朱昊明制止了扯皮,他回复邮件:“请大家聚焦解决问题,而不是推卸责任。邮件到此为止,低效扯皮毫无意义!请老周召集会议,拉我参加。”

一开始,简敏并不在总部的干系人中,不知道是谁在中途把她加到邮件的抄送人里去的。她回忆,自己休产假前回答过一线同事的咨询,分析过该设备和客户的情况。她读完这次的投诉内容和大家的扯皮,脑袋里面串起了来龙去脉。

既然朱昊明发了话,那么,等老周召集会议即可。简敏却沉浸在事情本身,没看见领导的最新指示。她回复了一个邮件给所有人:

“我仔细看了每一个遗留问题,实际上有两类,一类是设备问题,另一类是客户从业务发展的角度提出的新需求。建议我们把问题和需求加以区别,设备问题必须解决,新需求进一步讨论,从帮助客户商业成功的角度去寻找对双方更优的解决方案。”

她举了一个投诉中列出来的,她认为是客户需求,而非软件问题的例子,加以分析和建议。

老周看见简敏的邮件之后,才把会议通知转给她,让她一起参加。

电话会议,总部的几位聚在朱昊明的办公室里。

他们和一线的同事一起,针对遗留问题列表逐一明确了解决措施、责任人和时间计划。总部对此次投诉的处理另有责任人,简敏没有多发言,但他们如简敏的建议,给每一个遗留问题分别打上了问题或者需求,两类标签。

快结束的时候,一线的一位同事说:“刚才我们孙总把我叫过去,说他非常同意简敏邮件里的看法,一线也不认为所有客户需求必须无条件满足,那样会把公司耗死。孙总说,要请简敏到泰国来支持,帮助一线做好客户沟通。”

老周说:“家里安排了罗建光处理,老罗可以到泰国来支持和客户的交流。简敏不熟悉前期的情况。”

“不然老罗和简敏一起过来吧。深圳飞曼谷,三个小时到了,签证是落地签,很方便。”

“兄弟,家里现在人手很紧张啊,老罗本来这个星期要飞巴黎,支持‘法国电信’项目,简敏手上也有别的项目。具体问题刚才已经讨论清楚了,请一线的兄弟把客户关系支撑好,总部主要是过来协助和客户的交流,没必要耗上两个专家。”

“我们孙总特别点名简敏,家里非只能来一个人的话,就简敏吧。”

“伟中”是一个市场导向、一线强势的公司。本来,既然简敏一个邮件就得到了一线大佬的认可,让她去没什么不行,老周只是下意识里为“新宝妈”挡挡海外出差。

朱昊明下意识里亦是如此,所以没有表态。

“我可以去泰国呀,一线的李斌以前没有离职的时候和我讨论过,我对历史情况可能比老罗还要了解。我去现场,老罗远程支持我吧。”简敏觉着朱昊明和老周在为难,下意识里挺身而出。

“简总是个美女啊。”大家是未曾谋面,只见过彼此邮件的网友,一线那兄弟没想到简敏一开口,是一把好听的女声。

“不要乱叫‘总’了。泰国人没性别歧视吧,他们那个总理才是美女。”简敏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就是我宝宝下个星期六满周岁,应该赶得回来吧?”

“没问题的,我们约客户不难,你明天就可以过来,一个星期完全搞得掂。”

总部和一线,愉快地达成了一致。

朱昊明摁掉电话会议,问:“你搞得掂吧?”

“应该没问题。”简敏自信地说:“客户的几个关键需求,我们的新系统都可以满足。既然一线的领导说他们也不认为所有客户需求必须无条件满足,那起码公司内部是同欲的,可以一起努力,和客户沟通好。如果有困难,我随时拉老罗,随时向朱总和周伯伯求助,你们可要拼死相救呀!”

“我后天飞墨西哥,和那边客户高层定好时间了。如果我在路上,你打不通电话,发消息。”朱昊明说:“我是问,你家里搞得掂吧?宝宝离得开吗?”

“没问题的,宝宝上个月断奶了,有我爸妈带着。我老公这段时间没上班,也在家里。”

几个人起身,离开朱昊明办公室。朱昊明靠在椅子上,目送简敏背影。

与生宝宝前比,简敏胖了。她骨架子不大,所以,身材并不显得有太大变化,只是明显肉多了,整个人少了一些少女感,多了一些成熟女人韵味。

他觉着,与三年前初识时相比,她对这个世界的友善和真诚仍在,踏踏实实的工作态度仍在,个人特质中的亲和力仍在,不一样的是,她隐隐地显出了一种霸气。这种霸气不是张扬的霸道,而是一种源于自信的气场。

三年很短,她经历了很多。挫折给这个女人带来的显然是成长,而非沉沦。他亦感觉到,她的内核远比表面上坚韧、稳定。

简敏和罗建光、老周下楼喝了一杯咖啡,讨论她泰国出差的关键点。回到座位上,梁俊华凑了过来,有些紧张的样子:“怎么要你参加泰国投诉的处理吗?”

“是呀,我负责,明天去泰国,现场支持几天。”她觉得他奇奇怪怪的样子,部门的业务发展快,市场竞争激烈,突发的任务、突然的出差不罕见。

他低声叹道:“唉,应该我去的。”

“你怕我搞不掂?”

“不是。我们去喝杯咖啡,我跟你说。”

“不去了,我刚和老罗、周伯伯喝了咖啡上来。现在要赶紧把出差申请提了,还要订机票、酒店,还要准备客户交流的材料,好多事情。”

“就十分钟,下去买杯牛奶也行,我请客,买完就上来。我是要跟你同步泰国的前期情况,对你有用。”

简敏纳闷地跟着梁俊华走,刚走到楼梯口,他迫不及待:“泰国‘U公司’这个局点的水很深的。”

“怎么深啊?”

“我跟刘贵杰去过一次泰国,拜访这个客户。当时我刚调回来,比较低调,当时一线的人现在都不在泰国了,所以他们现在只知道刘贵杰去过,不记得我。我这两天不敢吭声,怕有人回忆起来,领导安排我处理。”

“为什么呀?”

“当时客户买我们的平台,他们最主要的用户是一个赌球集团,这次事故导致‘英超直播’中断,肯定特别生气。刘贵杰对赌球很感兴趣,所以对这个项目很上心,是他一手推动一线做的。”

“没关系吧,我们的客户又不是赌球集团,我们对客户发展什么样的用户又没有决定权。法律风险、财务风险有子公司的专业人士负责把关就好了。”

“就怕是个坑,我好怕再挨上刘贵杰。让你去填坑,真不好意思。”

“不存在啦,我们是为公司打工,为客户打工,又不是为刘贵杰打工。心里不长草,不用想那么多。”

咖啡店的柜台前,简敏抢先埋了单。

梁俊华在心里骂自己,刘贵杰的事情、泰国的事情,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多虑、有些怕事,一个大男人,还没有简敏勇敢。

客户CTO出差,没有立即约上。简敏在家里过了周末。

星期一,“深圳航空”的航班,北京时间上午十点飞,曼谷时间中午十二点到,实际飞行时间不到三个小时。在机场办理落地签,入境顺利。

她直接去了办公室,和一线同事讨论到晚上。

他们带她在办公室楼后的小街吃了经典泰国菜,走到闹市中的“四面佛”看了热闹,去旁边的商场买了两个“蝴蝶包”。简敏打算一个包包自己用,另一个送给吴若凌。

一线那兄弟见呼唤来的炮火不但确实专业,而且是个美女,加了不少殷勤的戏。简敏其实想早点去酒店,只是不懂怎么拒绝好意招待。等办好入住手续,进到酒店房间,想和宝宝“视频”的时候,女儿已经睡了。如今的她,心底里有更重牵挂。

星期二,和客户的沟通会。

明明说好是小范围沟通,客户却来了技术、市场销售、客户关怀、运维运营各个部门的一堆人,把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

“伟中”准备的“PPT”中首先回顾了此次故障处理的过程、原因和改进,然后,明确遗留问题列表中各个设备问题的闭环计划,最后,针对客户的新需求,重点介绍“伟中”的新软件系统。

这两年,“兴唐”在国内市场进攻凶猛。尤其在安子雯的操盘下,抓住“伟中”的软件系统是构建在美国的开源项目OpenStack之上的“毛病”,在客户面前渲染自主可控的风险,甚至利用网络情绪,批评用“美国砖”建“中国大厦”的“拿来主义”。

一方面,“伟中”坚持未来仍将是开放的世界,开放合作不等于忽视安全。鲁迅先生对“拿来主义”的点题不是要封闭,而是:“我们要拿来。我们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那么,主人是新主人,宅子也就会成为新宅子。”

另一方面,“伟中”面向未来社会的需求,开发了一套新软件系统。新系统功能更强大、性能更优异、可靠性更好。他们审时度势,做了改变,新系统不再跟随OpenStack的节奏演进,而是在其基础上重新开发而来。“魔改”之后,“伟中”的软件系统已经是独立演进,并不受制于人。

公司计划逐步用新系统替换旧系统,逐步减少在旧系统上的投入。

泰国客户提出的几个新需求,新系统可以很好的满足。

在这个议题上,不管是进攻的“兴唐”,还是防守的“伟中”,都没有料到几年后,有人会偏执地要割裂分工、合作、分享、共赢的全球化供应链、价值链。两家公司将共同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这是后话。

简敏准备充分,娓娓道来,希望能够引导客户把他们的软件升级到“伟中”的新系统。讲完关键一页,她停顿下来,真诚地望向客户那边领头的CTO,期待反馈。

CTO板着脸,声音不大,但有力:“你讲得很好,但是,请不要继续讲了。”

仿佛发令枪响,客户那边,市场销售、客户关怀、运维运营等各个部门的代表争相发言,各自抱怨,沟通会迅速向着批斗会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