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说得他都已经习惯了
上午九点，罗夏手脚利落地组装了一台临时使用的简易轮椅，推着老烟杆来到同一个街道不远处的侯爵府。
面见山末先生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
他本以为摩·山末在侯爵府的状态是暗中把控了这里的一切，没想到竟然只是个类似于‘门客’的身份。
而且还不是这座侯爵府实际掌控者侯爵夫人最倚赖的那个门客。
他被仆从安排到一个小客厅等待，据说是要先通禀管家，然后再由管家来安排会面。
“侯爵夫人比我想象中的强势啊。”罗夏有点感叹，多少能猜到点菲欧娜这个好朋友现在的处境会是多么不容易。
老烟杆轻声地说道，“这座庇护所里知道他是摩的人并不多，大多人都以为他是安夜花公国的游商，这种游商队伍的首领往往都是一些落魄贵族，借着商贸机会到处寻找着重现家族荣光的机会。”
公国的落魄小贵族在侯爵府面前不受重视很正常。
庇护所城防军首领在侯爵府面前不受重视同样很正常。
更何况，罗夏平时表现得跟丹尼尔这个侯爵爵位竞争者较为亲近，更不受侯爵夫人这一系的待见了。
“也不知道山末先生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窝着。”
罗夏暗自嘀咕着，陡然心中一动，闭上眼启动交互机进入术法藤蔓的抽象视野中。
藤蔓摇曳，长须感知着周遭的一切。
嚯！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的藤蔓痕迹和瞳孔里的震惊交相辉映。
“妈耶~~”
他抽了口凉气，又尝试着用‘环境韵律’配合来感知周围一切，靠近老烟杆小声说道，“周围好像很多高阶机械师！”
公爵府都没有这么多！
可别以为高阶机械师不值钱，要知道老尤金、宅鸟、光头络腮胡塞拉、四米巨汉、以及昨夜之前的老烟杆等等这些他接触过的厉害人物，也不过都才是高阶机械师啊。
这些都能凑够一个繁星学派组织的中坚力量了！
老烟杆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机械女神教会很容易大批量制造出高序列机械师，甚至施法者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侯爵府在这座庇护所经营如此漫长的岁月，没点底蕴早就被人吞了。”
“大批量制造？”罗夏眨了眨眼，这显然有违他认知中的修行道路。
“是的，消耗神使的神力和精灵祈愿的本源力量，配合教会圣山隐修会出品的制式蒸汽机械，需要地区教会的地区主教主持大型祷告仪式，就可以大批量制造高序列机械师。”
“他们管这个叫‘册封’。”老烟杆轻声讲述着，声音里满是调侃，“其实这才是当今世界最主流的机械师晋升方式。”
“侧神和精灵接受机械女神册封，贵族和机械师接受教会册封，教会主宰一切的秩序。”
“不是。”罗夏表示不能接受，“自我意志体现在哪里？对天地至理的领悟体现在哪里？就这样大批量制造出来了？”
老烟杆冷笑着，“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脚踏实地地自个一点点的修行？”
“你可别指望册封的高阶机械师能有什么自我意志，相反，因为受教会的训诫、身上制式装备的限制、以及自我浅薄的根基，这些高序列机械师能施展的术法来来去去就那几样。”
“他们要是想要更进一步，想要拥有其他术法，甚至是抵达高序列施法者层次，那就只能再度寄希望于教会的更高一级册封了。”
“但想接受这样耗费极其夸张的施法者册封仪式，又不知道这些人要付出多少才能有机会换来。”
说起这个，老烟杆的嘴角微微勾起，“罗夏，你不知道这个的原因，是因为你是荒野巨灵神启迪的，在地区教会的册封体系里，你想要得到这样的册封机会，会比一般的机械师更难，更不用说你还不是贵族了。”
呵呵~
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罗夏根本不在意这个什么狗屁册封。
只是……
貌似对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来说，恐怕机械师的册封，才是一辈子的希望啊。
他仿佛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老烟杆不用看罗夏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声音不悲不喜，“教会把持着‘册封’，贵族把持着‘学术流派’，只有普通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绝望地生活在差距如此之大的底层，找不到一丝翻身的希望。”
罗夏想到了昨晚上看到的那些军士，是啊，别说是底层了，哪怕是庇护所军队，这些比平民掌握了更多武装力量的人群，依然没有成为机械师的可能。
他有些目光复杂地看向老烟杆。
无论自由军团暗中在谋划着什么，也许对于底层的普通人而言，是真的能实实在在获得好处的。
“我想关于这一点……”
老烟杆凝视着前方，“摩可能深有感触吧？”
就在这时，清朗的笑声传来，摩·山末笑眯眯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山末先生。”罗夏连忙打着招呼。
摩·山末笑呵呵应和着，带着审视看着老烟杆，背在身后的手指头快速掐动着，好似在计算什么，须臾间，眼神闪过一丝困惑。
他叹了口气，走到罗夏对面的位置落座，“老烟杆说的没错，我就是那个得不到教会册封，不得不刻苦自学的人。”
他仿佛是被触动了心事，目光迷离地看向窗外，“进入不了教会机械师学院，我甚至连个学习机械师技艺的地方都没有，不得不当了一个落魄贵族家的上门女婿，这才有了启蒙机械知识的可能。”
“后来啊，我立了点小小的功劳，终于可以和那些贵族平起平坐了，可他们还是不能接纳我，说我妻家的贵族是他们的敌人。”
摩掏出一根香烟点燃，用力地吸了一口，却被呛得咳嗽连连，咳得眼睛都红了。
“为了融入他们，获得学习他们流派学术的机会，我和妻子离婚了……”
“我真没想到，平时对我冷眼相待的妻子竟然是爱我的，离婚后竟然自杀了……”
他此刻看起来格外的苍老，眼角的鱼尾纹隐约泛着水光，“他们都在笑话我，说我杀了自己的妻子，就为了获得一个给别人当狗的机会。”
“到现在都有人拿这件事笑话我、轻视我、低贱我。”
摩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没用的，大家都看重出身，我这个贱民从来就得不到那些贵族们的认可，哪怕我做了那么多，他们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做自己人。”
“狗日的教会也是，我越是立功，他们就越排斥我，我就不明白了，我是有多招人嫌。”
“我啊……”
“等等！”
摩·山末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猛地站起来环顾左右，伸手一挥，轰的一声巨响，会客厅一面墙轰然倒塌。
房子嘎吱作响仿佛随时要塌了一般。
罗夏连忙推着老烟杆朝屋外走去，回头一看，却见摩·山末从废墟之中扯起一大片机械零件。
“酒后吐真言海妖机？”摩冷冷地看向左右，苍老的手臂猛地一把扎入一人粗的石头柱子里，石块纷飞间再度扯出一堆机械碎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圆盘放到眼前，“我就知道，应该配套录音机械才对！”
指尖电光一闪，圆盘融化着冒出焦糊的味道，被扔到地上快速地燃烧起来。
摩·山末这才看向轮椅上的老烟杆，脸颊抽动了一下，“我是真的老了，竟然没留意着了道，可你这个自由军团的新首领竟然也如此不慎，是我没想到的。”
老烟杆也有些无奈，“我都这样了，动都不能动，你能指望我发现这种隐秘至极的机械？”
防不胜防的，酒后吐真言海妖机这种超静音领域方向顶级的蒸汽机械，向来以隐秘著称，她就是没有被‘不死恋人’诅咒牵累，也不一定会察觉到。
至少罗夏刚刚又是‘术法藤蔓’又是‘环境韵律’地侦测周围环境，都没有能察觉到这两台机器竟然就在身旁悄然运转着。
他此刻也是吓出了冷汗。
妈耶~
果然，人还是要保持点谦逊才行啊，世界之大万般奇妙，可不能小看任何细节。
房屋的倒塌很快引起了侯爵府守卫的注意，伴随着一阵阵号令声，大批人马快速地朝着这个方向包围过来。
摩·山末抿了抿嘴，背着手一脸愤恨，又说道，“你的状况确实很大，连侯爵府那些高阶机械师是黑龙魔神的信徒都感知不到。”
老烟杆愣了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噢，跟那些帆船公国的人一样，侯爵夫人竟然让这么多人接受了黑龙魔神的启迪册封？她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他们自由军团能让邪神们合作，打算给整个庇护所的人都启迪一遍，那可是双方在漫长岁月结下的缘分。
哪怕是这样，老烟杆的谋划也只是‘启迪’这个程度，像册封高阶机械师这种事，不用想就知道邪神们不会答应的。
摩·山末嘴角微微勾起，“怎么做到？告诉你也无妨，她就是帆船公国上一任公爵的唯一女儿，那个传说中的在逃公主。黑龙帝国给她倾斜了这么多资源，就是为了让她有实力回到帆船公国接手爵位，到那时候，就该还债了。”
老烟杆眼睛一亮，“黑龙帝国想要谋夺荆棘公国？他们想让侯爵夫人到时候带兵夹击？！！”
她惊叹了一声，看向摩·山末，“怪不得你选中了侯爵府。”
摩·山末嘿嘿一笑，“我能跟你说我是顺路发现的吗？我在国内（荆棘公国）说我要去调查黑龙魔神信徒事件，大家都知道我只是被大公安排出来避难，嘿，没想到真的让我给查到了。”
他的笑声有些尖锐，满是宣泄愤怒的快乐，“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嘿嘿嘿，我这几天跑了一趟帆船公国，帮侯爵夫人联络愿意帮助她夺回爵位的势力。顺便告诉他们一个自由军团新生力量在山门庇护所被覆灭的消息，你猜猜他们会做什么？”
老烟杆顿时愤怒地看着他，“他们打算派兵攻打遗忘之地？”
摩·山末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应该是吧，我就顺口一说，鬼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进去呢？当然啦，如果被派往攻打遗忘之地的那些帆船大公最忠诚的力量损失惨重，也许对侯爵夫人更有利呢。”
“可惜，你现在连动都动不了，可怎么办啊~”
老烟杆的脸都黑了，冷冷地看着他，“山末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大家都讨厌你吗？”
摩·山末有些癫狂的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世间就是个大粪桶，老子搅吧搅吧，管你们怎么说我！”
世间搅屎棍、杀妻求荣的卑劣者、教会体系外唯一施法者、当世兵神、绝世谋略家……
太多太多的名号，好的、坏的、嘲讽的、仰慕的，多到他早已不在乎了。
不在乎了啊~~~
妈的！
都怪那台酒后吐真言海妖机，害得老子破防。
摩·山末狂笑地看着越来越多包围这里的侯爵府私兵，看着那个管家紧跟在侯爵夫人身后来到这里，先声夺人地怒喝，指着地上的机械碎片，“侯爵夫人，我来到你身旁为你做了那么多，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昨天这才连夜赶回，你就是这样对待为你奔命的人的吗？”
这样的话……
他这辈子已经说了太多太多遍了。
说得他都已经习惯了。
命运这个贱人，从来没有哪怕垂青过他一次，哪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