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勤政务本楼
刚刚找到可以让自己献出一生的事业的广智,在下一秒就发现,这个事业后面还附带着一个似乎奋斗多少辈子都完不成的“小目标”。
广智呆呆地看向皇帝,皇帝满脸都是:你可以,一定没问题,再看向远处的杨太真,那边已经微笑着准备鼓掌了,怎么说?打算祝贺自己有了登临西天的捷径?
“小僧不……”
不字还没吐完,杨太真就已经脸色一变,摇起了头,明明确确的在提醒广智,今天这事,要么花上几年十几年,往西天跑一趟,要么,就等着明天午时一到,走直达去西天一趟。
广智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怎么选已经不言自明了。
皇帝见广智不再答话,便拍拍屁股站起身来,笑道:“大师既然再无其他言语,就随朕去勤政务本楼吧,李相与各部侍郎、三省要员都在,朕有些话要说与你们。”
看来,皇帝早就计划好了,专等着自己往套子里钻呢。广智把叹息咽回肚子里,向皇帝行了个揖礼:“至尊,这个差事小僧接下了,但小僧还有一事相求。”
皇帝回过头来,先是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而后轻笑着调侃道:“法师有何求,但说无妨,朕听太真说,法师似乎颇为拮据?朕先赐法师黄金一万两如何?”
广智低头回道:“小僧所求确实是钱财,不过不需这么多,五百两即可。”
皇帝原本以为连一百钱都要计较的广智肯定是个贪财的僧人,一问所求,也确实是钱财,却不知为何只要五百两,而不要更多,心里起了疑惑,便问道:“法师为何只求五百两呢?钱财不应该是多多益善吗?”
“回至尊,钱财于小僧来说,够用即可,五百两黄金足矣,多要无益。”
广智说的磊落,表明这钱财不是用在自己身上的,既然是有正经用途,皇帝自然也就没了调侃的心思,只淡淡说道:“也好,等法师走时,朕会命人送上这五百两黄金的。”
广智再次垂首行礼,随后便默默跟着皇帝向勤政务本楼而去。
勤政务本楼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接见大臣之所,算是一个偏正经办公的地方,所以在穿过连廊,进入勤政务本楼之后,广智就发现,这里的风格与紧挨着的花萼相辉楼完全不同,那边各处都雕梁画栋,装饰精美,这里则规规矩矩,方正大气。
而且勤政务本楼的顶层也没有如花萼相辉楼一般的大堂用于宴饮,只有一间较大的阁室,算是皇帝用来和朝中文武商讨国策之地。
此时,广智就被皇帝带到了这间阁室之中。
皇帝带着广智刚刚踏入室内,就见一个身着紫袍的大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趴在地上高声拍起了马屁:“恭贺圣人,终于寻得可以西行之志士,实乃大唐之德,圣人之德!”
广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停在门口不敢进去,反倒是皇帝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直接越过此人,坐到了屋内上首的龙榻之上。
“起来吧,九郎,见一见这位替朕解忧的广智大师。”
能被皇帝如此亲切称呼的紫袍大员,只有当朝宰相,尚书右仆射,李唐宗室出身的李林甫了。
李林甫从地上爬起来,瞥了眼还站在门口的广智,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小跑着来到龙榻边,和皇帝说起了悄悄话。
而其余在阁室内的十多位大臣,都如木雕一般,目视前方,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都难以察觉。
广智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迈入了室内。
另一只脚还没进来,李林甫就警觉地扭过头来,面上笑着说道:“嘿,瞧本相这记性,三郎刚说过,我就忘了大师法号是什么了,罢了罢了,大师请先回吧,本相代朝中百官,谢过大师为圣人解忧之劳了。”
广智把另一只脚迈进屋内,没理会李林甫的言语,对皇帝说道:“不知至尊带小僧来此,所为何事?”
李林甫双眉一蹙,冷冷地看了广智一眼,没再多言语,只是站直了身子,退到一旁。
随着李林甫这一退,刚刚还好像木雕一般的诸位大臣,齐齐转身看向了广智,各个眼中都流露出一丝怨恨,下一刻,这些大臣开始群情激昂地大吼大叫起来,各个都在争先恐后地怒骂着广智,述说着广智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犯下的恶行。
有些大臣说到激昂处,甚至还捶胸顿足,痛哭流涕起来。
“肃静。”冷眼旁观的李林甫开口了,大臣们立刻安静了下来,恢复了木雕的样子,李林甫转向皇帝,躬身道:“罪臣御下不严,致使各部侍郎在圣人面前失态,恳请圣人责罚。”
这一招,广智大概有些看懂了,大臣们因为自己这半步吃了个驾前失仪的罪名,今后肯定要怨恨自己了,皇帝那边因为自己这半步,折损了朝廷的威严,多少也得迁怒自己,再看李林甫那略显得意的嘴角,仿佛就是在警告广智,不要试图挑战右相的权势,无论有心无心,都不行。
只不过皇帝是个聪明人,这种小打小闹对他来说和猴戏没什么区别,皇帝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直接接上了广智刚刚的疑问,回道:“请法师过来,就是想让众爱卿见一见法师,法师乃是身兼六艺五德之人,是不可多得的贤才,既是贤才,自然要让众卿家见一见,所谓见贤而思齐焉,也能让朕的朝堂上,少些木雕。”
皇帝这一番话,可谓是直指李林甫,李林甫当即会意,立刻开始对着广智拍起了拿手的马屁,而在右相带领之下,那些木雕也纷纷开口,把广智吹的天花乱坠,好像去往西天,取代释迦牟尼是一件易如反掌的小事一般。
如此众正盈朝,广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对着皇帝再次行礼道:“小僧承蒙至尊厚爱,不胜感激。”
皇帝却是对自己手下这班大臣演的这场闹剧满不在乎,只笑呵呵道:“大师不用现在就感激,朕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呢,大师先回去收拾一下,明日朕在城外万里碑前为大师送行。”
李相赶紧又带着“众正”对皇帝夸赞起来,广智听得头皮发麻,只能合十鞠躬,把头深深埋在双臂之间。
从勤政务本楼出来后,皇帝竟然命李林甫提着那五百两黄金交到广智手里,广智自然不想和这位“贤相”再起瓜葛,于是认认真真演起了受宠若惊的戏码。
好不容易把李林甫打发走,广智没有回自己的住所,反而提着黄金去了另一边的晋昌坊,到了大慈恩寺,雁塔之下。
看守雁塔的僧人显然与广智相熟,只是打了个招呼,就把广智放进了塔内。
进入雁塔,广智沿着楼梯拾阶而下,弯弯绕绕来到一处地宫之中。
这地宫十分宽广,如果灯明火亮地照起来就会发现,这里比广智刚刚去过的花萼相辉楼和勤政务本楼加起来占地面积还要大,而这么广大的一片地宫之中,放着的既非经典,也不是什么佛龛、宝物,仅仅是一个又一个的牌位,每个牌位前点着一支香,粗略数去,竟有上万之多。
广智抱着黄金下到地宫之中,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一个老迈的僧人,把怀里的黄金交给老人,说道:“至尊给了我一个西去的差事,十年八年之内恐怕是回不来了,这里有五百两黄金,我算过了,能换九百多万钱,差不多够用十年了。”
说完,又从搭包里拿出早间得的三百五十钱,放到老人手里:“这是今日的七个,其中有两个胎儿,没姓名,老师傅看着写吧。”
交代完,广智便回身要走,却被一个干枯的手掌拉住。
一直没有开口的老人指了指身后的一个牌位说道:“给你师父上柱香吧,临走前让他再看看你。”
广智摇了摇头:“不了,我没带钱,不能白用你这里的香,等明日我带了钱再来吧。”
老者点了点头,掏出五个空白的牌位,放到广智面前:“你来写吧,都要走了,留点念想。”
广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拿起一支笔,写了起来。
老人坐回到自己的蒲团上,好似闲聊一般说道:“其实,这五百两黄金不够十年的。”
广智一怔,苦笑道:“怎么会呢,总不能这长安城内,死的人一日比一日多吧。不该是一日比一日少的吗?”
老人也拿起个空白的牌位,没理会广智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边写边说:“圣人让你西去,这是个堪称十死无生的局面,你没想过逃开吗?”
广智叹了口气:“我不过是个云游僧,这种事,我如何能逃。”
老人干笑了一声:“嘿,你若想逃,自然有法子,不想的话,也有另外的说法,决定好了来找我就是。”
广智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默默写着手里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