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三郎
所谓灵山,无论新旧佛学,都指的是自家道统源起之地,信众皈依朝拜之处,神业偶像之居所,因为是本教中在“灵性”上的支柱,故而被称为灵山。
新佛学以儒为骨,这灵山就是孔子传道七十二贤人的泰山,旧佛学尊释迦牟尼为当世如来,他们的灵山就是西牛贺洲天竺国,释迦牟尼讲经之地的耆阇崛山,也被称为灵鹫山。
皇帝向广智问灵山何在,广智朗声回答:“灵山自然就是泰山,地处青州之中,曲阜之左。至尊若是想问旧佛学所言那座外道之山,则地处西牛贺洲天竺国,据传离我大唐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新旧佛学互相视为异端邪说,在广智这里,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夸赞耆阇崛山的话来,只是称为外道,已经是很客气了。
没想到皇帝对“外道之山”这个称呼甚为满意,一边点头,一边咂摸着说道:“外道之山,确实是外道之山,哼,想当初太宗朝时,就有西方外道鼓吹什么大乘佛法,那外道教主还说什么,我大唐境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是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若要救我大唐子民脱离苦海,就必须遣人去西天,求取什么三藏真经。”
说到这,皇帝好像想起什么痛处一般,猛灌下一口葡萄酒:“这些外道妖人,仗着太宗皇帝心胸宽广,又一心为民,设了个装神弄鬼的伎俩,哄骗先帝信以为真,遣了玄奘法师前去,经历辛苦十四载,归来后又独居雁塔二十年翻译经书,最终使大乘在我大唐境内兴盛一时,可结果呢?”
皇帝没再说下去,结果人人都知道,大乘佛法根本没带来什么风调雨顺,百姓安宁,反而让武氏借机上位,掀起了武氏之乱,折腾了许多年,大唐国力不增反降,武氏临朝那些年,连南瞻部洲境内的许多小国都不来大唐朝贡了。
也不知道如今在灵山任职旃檀功德佛的玄奘怎么看后来发生的一连串祸事,反正李唐皇室的宗庙里还供着他的佛位,却一次也没见他来享用过贡品。
想到这些陈年往事,皇帝的面容上多了一些忧愤,又是一大口酒饮下,对着广智好似发泄一般说道:“广智法师,你可知,其实在太宗时,我大唐境内,已然可以号称大治了,贞观年间,更是百姓风雨不忧,无冻饿之虞,更无妖物横行,可那所谓西方之地呢?朕观玄奘法师所书,那里当真是妖物横行,人为牲畜,广智法师你说,这等地方传出来的经书,真能救人吗?”
“大乘外道,万万不能用来救人!”皇帝一番言语,同样把广智也说的心情激动起来:“至尊,旧佛学所言,皆是虚无缥缈之论,所谓解空之论,色性之论,既不能教百姓安居,也不能使国家康泰,如何能解救世人?靠轮回投胎吗?可轮回之后,世间还是没有安天下之道,世人还是要沉沦受苦,小僧以为,西方百姓生活困苦,朝不保夕,皆是旧佛学之祸!”
“好啊,好啊!”广智这一番话,实实在在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皇帝直接站起身来,端着酒壶亲自给广智斟了一杯酒,相见恨晚一般坐在广智身边说道:“大师说得好啊!旧佛学贻害之深,我大唐实在是有切肤之痛啊,可,唉!”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滋溜”一声又一杯酒下肚,锤着案面说道:“大师,正月初一万国来朝之事,你可知道?”
广智心里有所猜度,点了点头。
皇帝所说的万国来朝,指的是不久前正月初一时,天下四洲万国,都前来长安城朝贺,当时整条朱雀大街上都挤满了人,前来朝贺的万国使节,分别从东西的金光门和春明门进入,相对而行,由朱雀门入皇宫,过承天门在太极殿见礼。
当日往来的使节队伍浩浩荡荡,旌旗飘扬,据说一直从朱雀门,延伸到了城外三十里亭处,那天广智为了看热闹,早早便在朱雀大街上抢了个好位置,当真是过了一整天的眼瘾,今日再想起来,也是不由心驰荡漾。
皇帝见广智表情有些迷离,知道他是想起当日盛景,神游天外了,于是笑着拍了拍他,继续说道:“看大师神色,应该是不知道这万国使节入了太极殿之后,都是些什么形状。”
皇帝端着酒杯,冷笑一声:“呵,当日本应是场盛会,结果,有八百自西牛贺洲而来的小国,竟联名递了一份奏表,说什么大唐强盛,皆因西天佛祖垂青,让朕在今年如来诞辰之日,启程西行,去那什么狗屁灵山朝圣。”
看来这事对皇帝刺激不小,今日再提,也是压抑不住内心的脏话。
广智被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合十道:“至尊息怒,这些西域小国,见识浅薄,又多受妖邪之言蛊惑,未经王师教化,所以才出言不逊。”
“朕自然知道,这祸害的根源,不在这些小国的使节或者国主,而在这旧佛学!”皇帝一针见血,广智内心无比赞同,连连点头称是。
“所以啊,朕就在想,能不能,我大唐也向西方,传一藏经,我天朝上国,不做那倨傲之姿,不用那些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小国派人来,我们可以遣人去嘛。大师,你说说,我大唐境内,新佛学取代旧佛学,用了多久?”
广智略一想,回道:“不过五十年。”
“这就是了!”皇帝重重拍了自己大腿一下,“我大唐境内,子民数万万之多,可正道击溃邪道,也不过就用了五十年,两代人而已,足以说明,旧佛学之劣,新佛学之忧,大师你说,朕若是遣一人去往西方传教,是不是也能如我大唐境内一般,几十年光景,便可清除邪氛,恢宏正气?”
看着皇帝满是期待的眼神,广智终于明白皇帝和自己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了,不就是向西方传教嘛,这种事,苦是苦了些,难是难了些,可却极为契合广智的理念,既然有机会能让更多的人不受旧佛学那些虚而不实,消极避世的流毒影响,何乐而不为呢?
“回至尊,若要教化西方诸国,小僧不知需用多久,但若至尊愿意遣小僧前往,小僧可在此起誓,小僧愿耗尽一生,以使我新佛学,于彼处发扬光大!此誓不成,即便尸骨也绝不再回我大唐国土!”
广智站起身来,向着皇帝行起了叩拜大礼,皇帝满是欣慰地扶住广智:“好哇,大师不愧是我大唐僧众之表率,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大师向西传播佛法了。”
果然,皇帝还是让自己接下这个任务了,人生二十余年,广智觉得自今天起,终于找到自己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了。
“不过,西去路上,还有一件小事,需要大师一并办了。”皇帝轻咳了一声,随意说道:“这耆阇崛山之地,到底还是自称灵山佛国,那释迦牟尼,也妄尊佛祖,于朕来说,实在碍眼,朕拟一道御旨,大师帮朕带过去,告诉西天诸佛,让他们皈依新佛学,都移居到泰山来,修习新佛法,至于释迦牟尼等人,朕可以封他们为客座博士,享受,嗯,大主持同等待遇。”
“啊?啥?我去让释迦牟尼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