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讥讽之意
陈远青说道:
“这是字帖,公子照着木框里的笔画,写十遍,就能把这些新字记下来。”
造纸术有些超前了。
木板最省事。
古人对篆字写法已经刻板,想快速掌握,只能通过字帖,慢慢地,从象形文字到笔画字,矫正笔画写法。
扶苏蹲下来。
写了一个秦字,紧接着叫人搬来一口大缸,沿着木框,写了几遍就将秦字记住了。
扶苏问道:“先生是如何想到这种方法的?”
陈远青想了想,是时候了:
“格物致知,通过观察物体本身获得知识。”
“如一株竹子,若是穷究,观察它的生长环境,发现它生长在潮湿的环境中,就会得出没有水竹子无法生长的道理。”
“如新字,想要学习它,就需要研究它的写法,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得到用木框规束笔画的道理。”
“万事万物,都符合这样的规律。”
扶苏觉得有道理,“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陈远青想了想,“一个誓要为万世开太平的人,告诉我的。”
誓为万世开太平?
扶苏喃喃这句话,身躯好似被定住。
孔夫子的志向,是恢复西周的礼制秩序,孟夫的子志向,是推行仁政,父皇的志向,是统一六国。
他扶苏的志向,是找到治理天下的方法。
此人的志向,倒是与他有些相似。
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一些的先生,扶苏问道:“像先生这样的人,还不是博士吗?”
陈远青将刚才的事说出来。
扶苏听完之后,觉得可惜。
“扶苏去与父皇说!”
“我可以相信公子的话吗?”
“当然!”
“我来公子的宫殿,是受周仆射的嘱咐,公子去规劝陛下,群臣定然以为是我挑唆公子,非但不能正名,反而还会给公子带来易受挑拨的名声。”
竟然是预备博士,扶苏仍旧觉得很可惜。
此人有才学,至少他现在说出的道理,是自己不知道的。
“格物致知?”扶苏又喃喃说道。
“格物致知,适用于万事万物,公子如果有兴趣,不妨试试能否找出身边事物的道理。”
陈远青在扶苏心里,埋下一颗心学的种子。
等陈远青走后,大抵过了一个时辰。
扶苏放下笔,看着写下的满殿字迹,犹豫片刻,起身来到嬴政的宫殿。
他并不看重自己的名声。
等谒者通传后,进入咸阳殿中,朝着坐案上的嬴政行礼:
“父皇,博士宫陈远青,昨日教导扶苏习新字,一时辰,儿臣已习百余字,此人有才学,儿臣认为可任博士宫博士。”
嬴政微微睁开眼睛,缓缓地抬起头。
………
陈远青看了一眼昏沉的天色,回想起来,阿父去中尉署当差,不知如何了?
下了值。
回到府上,看见陈直善已经回来,坐在前堂的矮案上,喝着茶水。
“阿父,今日去中尉府如何?”
陈直善给自己的定位是士人,但如今,却做着武夫游侠的事。
“远青啊,中尉府的差事……阿父只怕做不来。”
中尉府掌管京师的治安、兼管消防。
每天配着一把剑,骑大马,带领属下在京师街道巡察。剑术他是一点不会,箭术倒是精通。
心中早已不将陈远青当成稚童,所以询问儿子的意见。
“阿父心里始终觉着,自己是个士人。”
秦朝文官和武官没有明显的界限。
章邯秦初是掌管皇家私产的少府,秦末是上将军,冯劫秦初是副相御史大夫,秦末是大将军。
自己阿父只要混着就行。
“京师治安好,就算有盗事,也会有掾吏去逮捕,阿父就像游侠的首领指挥他们就好。”陈远青连忙打消他败退的念头。
陈直善轻叹一声:“唉,阿父揽了功劳,害得你还未征召为博士。”
“无事。”
见儿子这般说,陈直善心里更愧疚得紧,暗暗发誓要统御好中尉署,将来至少给儿子留个爵位。
但他不知该如何说出来,只是看着儿子,缓缓点了点头。
看着自家阿父还愿意奋斗,陈远青就放心了。
次日清早。
陈远青来到博士宫坐下,心想不知扶苏格物能格出什么来,宫殿里能格的,也就笔、墨、竹简、木头、地砖,还有……
人了吧?
“陈博士,周仆射有请!”
正想着,忽然有个谒者微微躬身。
陈远青起身,来到博士宫最里那张案前。
周青臣头也不抬,从锦盘中拿起一块芴牌,有些不舍地递过来,毕竟此子转正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这是你的芴,往后你便也是博士宫的博士了!”
陈远青一想,猜测是扶苏去见了秦始皇,看来,扶苏个性比我想象中更刚烈啊。
拿着芴,回到原本位置坐下。
难怪今日博士宫博士的眼神不对。
此时旁边,坐案连成一排的,是商山四皓,很好认,面对两任帝王的诱惑,宁愿吃野芝住洞穴的四个狠人。
“东园公,能否借笔具小子一用?”
果然,
没有理会他。
博士宫的博士分为两派,一派是追随周青臣喜欢奉承的博士,一派是像商山四皓这样不愿同流的淡泊之士。
站哪边?
当然两边都不站。
商山四皓低着头,默默写着手中的竹简,其中最末的甪里先生周术抬头看了眼三位兄长,说道:
“我等四人不与恩荫之辈结交,我听闻赵国的赵括因为他父亲马服君的缘故,当上了赵国的将军,纸上谈兵,致使赵国数十万士兵而亡,才能普通的人,若是被重用,国家就要出大事,难道还有人不知这样的道理吗?”
恩荫之辈?
看来是之前的献字,他也没有解释,所以连商山四皓都误会以是阿父的功劳,毕竟商山四皓反对任子荫补制度。
父有才能,子不一定有才能。
若是子接替父的职位,享受恩禄,就会贻害百姓,诸如每一个朝代末年都会土地兼并的世袭制。
当然,对于献字,陈远青是不打算解释的,嗯,那就是便宜老爹的功劳。
陈远青说道:“甪里先生说的有道理。”
这回,连东园公都抬起头来,难道他听不出来,周兄话里讥讽之意吗?
再看去时。
只见这个新任的小子已经坐回了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