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肃杀之夜
“如何?给多了,反悔了?”驴二眉头轻皱。
泊尧微笑道:
“买定离手,绝不反悔,托你办个事儿,今夜出门儿时,将这个转交给那位背叶子,不用刻意找他,你自会碰到他。”
说罢,鬼书生包了个小包袱,打了个如意花结,里面是五十两银锭压着张一百两银票,包完系紧,递给了驴二。
驴老板把包袱塞好了,忽道:
“信得过我?”
捻出颗珍珠递与他,言道:
“用人不疑,且不白叫你帮手,这个给你将来媳妇儿,做个戒指。”
驴老板摇头笑笑,说了句‘讲究’,抱拳谢过,便去收拾行装。泊尧见他转身走了,叹了口气,呷了口淡淡的茶水。
酉时初刻,驴二收拾齐备,腰里掖了把柴刀,就牵了自家瘦驴驮上老娘,悄摸声的出了八十里堡,径直朝着金鬼城赶去,估摸着,这八十里路,翌日天明,待到城门大开,正好就能抵达城邑。
让驴二奇的是,出村不久,果真在路上碰到了那位说书先生,驴二守信,拿出包袱银钱,交与说书先生,背叶子见了包袱上的如意花结有些惊喜,细咂来此事,老泪纵横,念罢金主的好,两边正好搭伴儿而行。
见这娘儿俩个走了,鬼书生再没有顾忌,便和东井一起上了‘还不来’二楼,吹灭灯火,借着月色观望着村中的变化。
月过中天,果不其然,这八十里堡周围就有了响动,泊尧抬眼望去,只见得火把林立似长蛇、似蜈蚣,一队马贼明火执仗的穿进了村落。那马蹄隆隆之声在夜中如若滚雷,把这寂静的边境乡村劈成了两半。
东井仔细查看了几眼,发现来人都是暴掠军贼匪,其中并未掺杂魔国妖鬼,他有些不解问道:
“这就是寻常马贼啊,讣告上所写鬼害,从何而来?”
“估不错的话,该是在村外趴着。”
“趴着干嘛?”
“等着屠村。”
此话一出,东井脸色变了几变,再想深问的时候,却被泊尧伸手拦下,只叫他看外面的情势。
只见得风顺斋里亮起灯火,客旅们攀窗眺望,人心惶惶,丢下财货便跑的大有人在,那陵州岛来的五人,头晚得了书生暗中嘱咐,都睡的不实,这会儿,他们带着贵重财货已经跑到了街上,正要逃出村去。
可想要逃,却哪里逃的掉,马匪前后便堵住了客栈所在这条小街,火把的烈焰像条条贪婪、凶残的毒蛇,在黑夜里肆意跳跃,贼匪们蒙着面,那蒙面黑巾上用白漆画着奇异的图形,但离得太远,‘还不来’楼上的哥俩,都看不清画的什么。
眼见着马匪要杀人越货,泊尧眼眸闪出隐隐金光,将剑指一挥,‘鹘鹰’细剑就脱鞘而出,往楼下杀去,本来被照焕通明的街上,突然火光如浪滚般覆灭,片刻后,马匪的惊叫已然静寂,只留下了三、四十匹浑事不知的战马戳在街上,还在等着主人的驱使。
泊尧收了‘鹘鹰’和东井赶到楼下,开始招呼商旅赶紧牵马出村。
翻看尸体时,东井发现个穿着百姓衣衫的人却戴着蒙面黑布,鬼书生近前看过,认出是八十里堡的里长,再借着火光仔细看了那蒙面黑巾上的徽饰,竟发现是魔国‘婪鬼军’的骷髅徽号。
可哥俩还未细说这事,便听见一只鸣镝穿上云霄,片刻后,这边境小村中,鬼哭狼嚎之声绝地而起,已然是鬼军杀了进来。
刹那间,村中火光大盛,有十几个村民引着妖鬼开始屠杀村民,这班鬼卒所经之地,烧杀抢掠,只叫房倒屋塌。
鬼书生不及多想,领着余东井就开始沿路屠灭敌兵,一时间,‘狴魄靇’所发金黄光芒如流星般尽洗宵夜,鹘鹰、彻浪双剑也如银梭般伴在群星之侧,借着月光,划出无数条晶亮白线,勾勒出广大的禁网,把婪鬼军全部罩在了其中。
杀过鬼军前锋营,兄弟两人收了百十个獠牙鬼头,待护着无辜村民走脱时,泊尧擒着那十几个天朝奸细,或镇杀或拷问,便得知了村中的肮脏勾当。
原来,南境之地暴掠军早和魔国妖鬼勾搭在了一起,帮着鬼军攻城略地,残害天朝百姓,这处金鬼城外的小村,成了他们的据点,劫杀商旅、蒐罗信报,作恶无数,已是块顽疾之地。
村中以里正为首的十几人结党作奸,欺压乡里,八十里堡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就是驴二母子,只因他是半魔,那里长不敢动他,却也信不过,只想逼着他离开,可驴老板倔强至极,这才白耗了许多年的工夫在此地,乃是一事无成。
再听得婪鬼营的海螺号声响起,泊尧招呼着村民赶紧逃走,他兄弟两人则守在村子北口,等着与鬼军决一死战。
可百姓还未跑远,鬼军已经压了过来,乌泱泱一片足有两团,只见领头校尉背后竖起番旗,一作骷髅样、一作鬼爪样。
这兄弟两人以攻为守,先杀净了俘虏的奸细,不等鬼军到得近前,他们顶着箭雨便冲向了敌人,泊尧略快,他踏剑而行,手引鹘鹰,竟如急电般闪耀在夜中,余东井飞奔起来,也似狂暴猛兽,直插敌人胸腹。
待余东井冲到阵中,引着众妖鬼将自己团团围住,突然手起九星,身子腾起,翻飞到半空时,他突然将硕剑狠狠往地上砸打而去,那九颗星华随着‘狴魄靇’点在地上崩飞而出,激溅飞射,把前后左右围住自己的众妖皆都击倒。
这招‘寒星落月’只把泊尧看得犯了楞,小弟起手一招,就杀了二、三十个妖鬼,真不能再与当年大战之时相比。
泊尧虽看得起劲,倒也没忘了自己该干什么,书生直把‘鹘鹰’催动疾行,那细剑如若投出的长矛、飞射的悍箭,穿杀在敌阵中,只闹得血髓四溅,骨肉番飞。
眨眼之间,敌军断肢纷飞,脏血如若雨下,泊尧满身破烂衣裳被洒的淋淋漓漓,俩人一出手便将袭击村落的妖鬼族众斩杀过半,只叫那些逃命的难民看了直呼‘天罡降世、救苦救难’。
待哥俩除净了金鬼城附近的这两团妖鬼,几近寅时,左近村民早已跑得干净,望着尸山血海,两人还未放松心神。
“好家伙,搜出两瓶‘百骸腐晶膏’来,真是拨儿土财主。”
“跟二哥一块儿,有肉吃,嘿嘿。”
“馋嘴,还跟小时候一样。”
静待片刻,见再无邪风阴云,粗汉揭下戴了多日的人皮面具,可算舒坦了许多,泊尧见状,就让小乙生起篝火,自己去打吃食。
等泊尧回来,已是寅时三刻,夜晚入静,天地间空的能让人深思茕远,哥俩把兽肉烤上,擦拭好了武具,于这荒原残村边,谈起八十里堡的事情来。
只听泊尧拂着巨剑‘彻浪’淡淡说道:
“这村中的善恶之事,倒有几分意思,一个小小村落夹在两国之间,竟被倾轧的面目全非,看得透彻些,便是…
…人这辈子,总是想成为人群中能被用得上的人,可等真被用上时,又想亡走;所以人这一生最纠结的,是这主动、被动之格,被动让人气结,主动却又无力为之。长此以往,心黑气馁,受不住的是多数,遂分善恶。世间公理,善人施之、恶人夺之,多差少补,还算公道;但天长日久,却也有失道之时,恶人夺而贪,善人避而藏,盗洞愈大,巨而漏变,难以补天,天下终乱。”
小乙叹道:“唉,如此说来,最后还是难逃一劫啊!”
泊尧闻听,笑着给胞弟解释道:
“也不尽然,这世间天地为得长久,生得盗克异种,助世济困。盗克之人,无力补天,却能平不公、阻异变,于不知时,盗得人心中激浪,复心湖波涛归静谧平和,饶得些时日修复天崩地裂。便如天干地旱之落雨,酷冬严寒之野火,抵御侵凌之神兵,暴土风沙之林屏,大江泄流之洪道,山火覆野之逆风,蔽夜黯空之厉雷,虫灾蝗祸之益鸟,风疾时之无风湾,雨戾时之避雨洞。凡有不利,遂克化之,勉力而为,小阻天变,偷度众生。”
小乙挠头问道:“哥,那你说这盗克之人是善是恶?总有个说法吧。”
只听泊尧吟道:
“天不开眼只做癫,浮生苦短路行艰。良贤名士不作为,恶人还需恶人歼。仙若有情岂多言,尘世不平俱填咽,善人愿把善事做,我辈只须赚酒钱。”
小乙不屑道:“哼!合着还是恶人。”
泊尧边给弟弟解答、边问道:“天生为恶,却行好事,与那天生非恶,却做恶行的,你选一个!”
小乙皱了皱眉道:“选不出来,你说的都是恶人,爹说让做个好人,娘也说不要干坏事。你让我怎么选?”
泊尧反驳道:“此恶非彼恶,天生恶徒,是神赐隆恩,让你身具抵御灾变之道,岂是让你无事行恶!作孽造障用的。”
小乙似懂非懂:“哦,这样啊,那也算是好人了。”
泊尧道:“若天无灾祸,人又何来恶障,不过不可滥施便是,皆是阴阳之道,黑白之理,日月循序,各司其职、各有其责。所以说,你又何必在乎的一清二白?!”
小乙呲牙道:“我傻!你不知道啊哥?…还非要跟我扯这些…然后又问我为何不懂…”
泊尧冲着弟弟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吃东西,给小四来个腿儿~”
小乙接过,嚼了几口喜道:“这是什么啊?这么好吃。”
泊尧眼里闪过一丝让人不易发觉的萧索神色,笑道:
“狍子肉…,小时候经常打,咱们却没吃过一次…嘿嘿,这次解馋了。”
哥俩办完这趟差,就剩下两件事,一是泊尧要带小乙回奎城兄嫂家中,到时爹娘、小飐都会来,一家人团聚团聚;二是,等团圆过后,泊尧要送小乙去房安城鸣鹭学院报到,这件事更不能耽误。
于是,哥俩又猎了些野味,泊尧再三嘱咐过小乙:
“除了我和爹爹,千万别在大哥、大嫂、娘亲、小飐面前露了真身。”
等憨子确实答应稳妥了,泊尧就和小乙打马往奎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