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雨前风
这话说出口,可把驴二惊得喷了口茶水在地上。
“你…你什么意思?”
“儿时,你是否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比方说,耳朵、屁股、后背…”
说到此,驴二有些犹豫,可最后还是吐口出来:
“我小时候,屁股上是有条尾巴,七、八岁时就没了,你怎么知道我儿时有异象?”
“是鬃尾还是鞭尾?”
“鬃尾…,我可从没让人见过…你怎么?…”
“你该是魔裔马族人氏,你爹虽不是上等贵胄,怕也还是有些身份的人物,看来这村里没有一家肯许姑娘给你,怕是你被他们认出来了。”
驴二傻成了木头人,片刻后,只问道:
“他们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马族魔裔大都食素,外貌虽看上去好似与天朝人别无二样,但还是有小小区别,就是这耳廓的样子,你自己照镜子看不仔细,可不是不知道了,况且,我估计你也不怎么照镜子…”泊尧说着,只顾摇头喝茶,也没去看驴二的脸色。
驴二想来,确实自己不怎么爱吃荤腥,不是吃不起,是自小不爱吃,成年之后更是喜食素食,平日只有给老娘改善伙食才会买些肉。
到了四十岁头上,才知晓自己乃是异族遗种,确实让这位丑老板回不过神,可等过了两刻,余东井再续了壶茶回来时,驴二长叹一声,摆摆手,自顾自的离去,想是受了挺大刺激,有些撑不住了。
粗汉此时问鬼书生道:
“你别是唬他的吧?”
“句句属实。”
“啧,真是这样的话,也难怪了,可他那耳朵我仔细看了,真没看出和常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那区别细微至极,不好分辨,所以说,他要是离开此地,到别处去讨生活,以后应该还能娶上媳妇儿,在本地,乡民都知晓他的底细,可不是讨个老婆难上加难了。”
“嗯,要是这村迁走就好了,不过好像很难迁移,看来真是老百姓舍不得走。”
“我却感觉有诈,从南陵府衙拿到的悬赏令上来看,每次暴掠军和妖鬼来袭,都有商旅携重货遭劫,偶有几次便还好说,每每都是这般,恐怕有内奸策应。”
“我去…,难道这村里的人不走,是因为…”
“经大娘指点,我回想了下,早前咱们进村转过几转,你可曾见过历经数十次劫掠,却片瓦不失的村庄?”
“嗯,确实没有烧毁的痕迹和翻盖重修的痕迹…难道,这驴二有问题?”
泊尧摆摆手,只道:“恐怕除了这丑老板母子和那位背叶子,全村的人都有嫌疑。”
余东井闻听只是一惊,似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泊尧见状,微微笑过,轻声道:“多住些日子,静观其变吧。”
如是,东井和泊尧在八十里堡住了三日,却根本看不到丝毫变化,村民生活照旧,虽不熙攘热闹,但也是宁静的让人心醉。
泊尧二人和‘还不来’老板这母子俩也处得和睦有礼,驴二经过上次夜谈,得知自己身世之后,人沉静了许多,且真的生出要离开八十里堡的想法,他母子俩商量过后,准备等泊尧办完事,就收拾细软,跟着这位猎妖人离开伤心地,到别处去,重新来过。
住到第五日头上,伴着清晨的凉风,匆匆来了一队三、五人的行脚商旅,风尘仆仆、筚路蓝缕,这队商旅进了八十里堡,左寻右见,经过‘还不来’门前,打听半天,驴二热情的很,却还是留不住客人,最后,那队人马照旧住进了对门那间比‘还不来’宿钱多上一倍的‘风顺斋’。
这下可把驴二气得不成,回去后就摘了‘还不来’的牌子,当劈柴烧了。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这般,也不担心,反倒是笑呵呵拍抚着傻儿子的后背给他顺气。
晚晌时,泊尧先醒了,接茬儿准备守夜,粗汉睡不醒,鬼书生见状,就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跑到街上过风醒觉,等他望见对门客栈里灯火辉煌时,回头看了眼驴二,只见那丑汉满脸不高兴的抱着带字的劈柴去烧火,书生一愣,抬头望去门上挂招牌的地方时,竟见那里空空如也,便是摇头嗤笑不已。
回到‘还不来’中堂,泊尧坐下喝茶,跟驴二扫听了几句,才知道对过儿风顺斋里的商旅来自最南边的陵州岛,路经芒山过来,真是不易,同行出来的八、九人,在芒山附近被暴掠军劫杀了大半,如今就剩这几个了。
他们本想一鼓作气赶到金鬼城,把货出掉,有了银钱便买了马匹,骑马回去家乡,但走到这里,实在熬不住了,正好八十里堡有地方休憩,这才住下。
东井这会儿醒了,闻听此事,深感不解,问为何他们不乘船来往金鬼城,泊尧未曾说话,那驴二却抢白说是金港外海海匪猖獗,那运送货物的航路早就断了,这些来自南境的商旅这才费劲的由陆路往返,贩卖货物,简直苦不堪言。
待到申时,并未见着有何不妥,书生突然生出个念想,便要去找陵州岛来的商贾买些货,如是,泊尧整理了整理衣衫,揣好银袋,只拿了细剑,走到街对过,看着那飘摇的灯笼幌子略定了定神,就轻轻的挑开了‘风顺斋’的门帘。
客栈内众人见他提着剑进来,都停了手中的事,直愣愣的瞅着鬼书生,泊尧倒也是外场人,见气氛略有尴尬,则以笑脸相迎问道:
“不知哪几位是陵州岛远道而来的朋友?在下想匀些宝货。”
东首桌上五人闻听回头来看,见泊尧破衣烂衫,面相文雅,却带肃气,手中长剑也不似凡物,实在诡异,都有些紧张。
泊尧看出端倪,就想了个法儿解了尴尬,他先在柜上寄存了宝剑,之后道:
“老板,东首这桌的酒水算我账上,我攀个朋友。”
说罢,一块三两银锭就稳稳丢到了钱柜上,老板见状立马取了坛好酒,陪着笑脸跑了过来。那几个商人见状也不好推辞,带头的站起身来,抱拳请过,把泊尧让到了桌前。
书生给五人一一抱拳问过辛苦,这才坐下,待风顺斋老板将酒满好、离开,他才小声问起话来:
“列位兄弟,可有上好的珠货?我想买些回去送给女眷。”
边说,泊尧边从袖中掏出叠银票,给那商队把头看了眼,商人都是见钱眼开,看不是簧点混的,把头招呼了下身边几人,瞬即,众人挡住了把头左右,围成了一个小圈子,这会儿,那把头才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子来,轻轻打开,给泊尧看了。
“这可都是上好的海水白滚珠,看看。”
书生看过后,略摇了摇头,只问道:“可有八分的?”
“嚯,还挺难伺候,得,你来看这袋。”
泊尧再看过成色后,这才露出得意神情,问道:“怎么卖的?”说着将手褪回袖中,且伸了袖子出去。
把头见书生使得一掌金,估得这是真买主,随即将手伸入泊尧袖中,俩人掐捏起来。不多时,一番讨价还价,书生也没多压价,要了四十五颗粉白的八分滚珠,按十八两一颗算,八百一十两银子,少半与的银票、多半付得金条。
书生见那把头看着银票疑惑,就提议到了金鬼城,找家钱庄验过真假再做交易,把头掂了掂那四十多两金条,又咬了咬,寻思着这些金子早已超出了自己心中的底价,最后还是收下了银票,把那袋八分滚珠递给了泊尧。
交易成了,两边都松了口气,喝起酒来,聊兴且高,关系更近一步,当商队众人得知泊尧是名猎妖人时,更加佩服,话就说开了:
“今儿能开冲,我们哥几个心里踏实了许多,兄弟你不知啊,这手里没现银了,去那金鬼城,熬不了几日,没吃没喝的,肯定让人拿住了龙,之后给我们往死里杀价,那样的话,这一趟,可就走得赔死了。”
“对啊、对啊,要不我们不敢往前走了,好歹跟这八十里堡,我们还不愁吃住。”
“那咱们这真是有缘了,来,我敬各位大哥一杯。”泊尧说着端起碗来,小饮一口。
“兄弟你可不知道,这一路上走过来,花了三个月的工夫,还死伤无数,能走到这里,简直是王神保佑,若能赚些钱回去,十年我们都不再出来跑了。”
书生闻听如此,眉头稍皱,小声说道:
“嗯,今儿个和众位投缘,我多说一句,最好赶紧起程,别在这地方耽搁,到了金鬼城才真的踏实。”
“哦?这里可有什么不妥?”
泊尧此时却没说话,只沾着酒在桌子上写了‘匪盗’两字,这五人看了,登时惊得睁大了眼睛,盘算了番,决定翌日天明就走,说透此事,书生也不再多留,拿着得来的宝货,取了剑,就此告辞,转头回了‘还不来’。
驴二看泊尧回来,面色却有些沉重,丑老板略有不解,白乎道:
“买着好东西了还这脸色,你这人真是阴晴不定。”
泊尧坐到桌边,拣了口小菜吃,顺手拿出那袋珍珠来,一颗颗的观瞧,却只回道:
“哼,你倒是消息灵通,又是那说书先生告诉你的吧…不过,今夜必有肃杀,你可得照看好了你家老太太,我们俩兴许抽不出手来照应。”
驴老板闻听,心中惊跳,直愣愣看着神色凝重的书生,却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驴二也不是糊涂人,得知自己身世以来的这几日,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如今他听见泊尧这么说了,沉吟片刻,说道:
“我收拾行李去,这就离开八十里堡。”
“哎,驴哥,接着这个。”
泊尧喊住他,丢过去一把带着户址竹牌的钥匙,之后又是张百两银票裹着锭二十两大银飞到驴二怀中,那丑模样的老板皱眉道:
“什么意思?”
“照着牌子上的居址去金鬼城找,院子银子都归你,你这‘还不来’,我买下了。”
驴二闻听先是眼神一滞,随后打恭拜道:
“多谢,来日方长。”
“且慢,还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