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豆子

一连两天一晃而过。DNA检测结果已经出来，车祸死亡的被害人确认是孙晓芳。经过全面解剖，意外发现，她是中毒身亡。警方通过对从崛围山获取的其他涉案人员的车辆展开追查，目前参与制造车祸的帮凶已经有一人落网，其余人员正在追逃中。根据该团伙成员交代，他们的头目叫王超，主要在四川活动。许安志给了王超两百万作为报酬，让他们负责制造这起车祸。孙晓芳是他们绑架的，但人是许安志杀的。杀死孙晓芳后，王超带人布置了现场，人为地制造车祸来进行伪装。计划成功后，他们在13日下午拿到了后续酬金，便跟许安志分开了。

警方终于联系上了瑶琴的父母，他们正在回国的路上。通过电话沟通得知，他们因为这些年和瑶琴聚少离多，对她的情况了解并不多。秦儒抽调了一千多名警力对水库进行了全面的搜索，但是依旧没有找到沈卫国和瑶琴的任何线索。

沈卫国的妻子这条线也有了眉目，她叫赵红霞。在申请了技侦配合之后，昨天在外地警方的协助下找到了她。在确认了她的最后位置后，颜素带着组员乘坐动车直奔一千多公里外的沿海城市。见到赵红霞的时候，颜素他们颇为诧异。彼时的赵红霞正在一家沿街的小餐馆里忙碌着，尽管她的身段稍显臃肿，不过气质依旧。做背景调查的时候，颜素了解到，赵红霞是有中专学历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中专文凭相当于现在的大学文凭。她中专毕业后，就去了土地局，也就是现在的国土资源局上班。后来跟着沈卫国转业回来，上了两年班后就开始下海创业。赵红霞也就在那个时候辞去了工作，跟丈夫一起拼搏。他们将一家小饭店慢慢经营成了大饭店，有了原始资金后，沈卫国承包小煤矿发了财。后来，国家整合小煤矿，沈卫国便拿了赔偿款，加上他们之前积累起来的财富，其实早就财务自由了。

眼前的这家小饭店叫红霞饭店，这和他们创业时开的小饭店是同一个名字。赵红霞看到颜素他们穿着警服进来后，先愣了一下，然后仔细看了看颜素胸口的警号说道：“警察一般是不穿着制服来饭店吃饭的，看你们的警号，咱们又是老乡，你们是来找我的吧？”

颜素点了点头，没等颜素说话，赵红霞就说道：“都这会儿了，大老远能找到这里来，估摸着你们应该没吃饭。我想留你们在这里吃两口，怕是你们工作纪律也不允许。这对门有家米线很不错，你们先去吃饭。我这里还有半个小时才打烊，这些伙计跟我干了快两年，等会儿饭店歇业了，我就把工资先给人家结清了。我知道，我这跟你们一走，怕是回不来了。你们放心，我不会跑。我都这把岁数了，还跑个什么劲儿？”

颜素犹豫了一下后，带着人从饭店出去了。赵红霞为了让他们安心吃饭，直接带着他们去了对门的米线店。看着他们吃完，才转身回到了饭店。到了十二点，赵红霞果然给店里的伙计支付了工资，遣散了所有员工。这才坦然地走到颜素他们面前，伸出了双手说道：“谢谢你们。你们来找我，一定是老沈出事了。我愿意配合你们。”

颜素将她带到了准备好的审讯室里。面对颜素他们，赵红霞显得十分坦然。等颜素走完程序后，赵红霞问道：“你们抓住老沈了？”

颜素摇了摇头说道：“目前还没有。”

赵红霞长叹了一声，喃喃说道：“小豆子已经走了快二十年了。人都说，时间总会抹平一切伤痛。可这件事让我们两口子一辈子意难平。你说，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有一天突然就没了。小豆子出生的时候，老沈在外面打仗。孩子四岁了，他才转业回来。可能是心里对家庭有亏欠，所以他对儿子格外宠溺。我和老沈花费了好多年才从这件事的伤痛里挣扎出来。那个时候实行计划生育，所以我生下小豆子就结扎了，也就没了再生育的可能。我也劝过他，不行的话，我们领养一个孩子。可是，老沈心里过不了这道坎。他倒是资助了不少孩子。这些年赚的钱，他绝大部分都捐了。我甚至劝他，不行，我们就离婚，你再娶一个也行。他不愿意，非要把自己逼到绝路上。”

颜素说道：“我们查到，沈适当年的车祸可能是被人设计的。”

赵红霞点点头，然后说道：“小豆子大学毕业后，就去了报社上班。其实我和老沈都不愿意他去A市上班。老沈在我们县多少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那些年也积攒下了一些家当，以孩子的能力和我们的社会人脉，给他在县里谋一个工作其实不难。我们希望他能留在我们身边，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地度过这一生。可这孩子可能是从小受到了老沈的影响，骨子里是一个特别执拗，而且富有正义感的人。所以，他立志要去做一个调查记者。儿大不由爹娘，最后也就如了他的愿。”

“知道儿子出事走了，我们当时真的跟天塌了一样，对很多事情其实都没有细究。一周后，我们在和警察的沟通过程中，才对肇事者有了一些了解——一个小混混，地痞流氓，撞死了人。不过，老沈当时就觉得有问题。可是孩子那会儿跟我们离得远，我们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干什么。所以，我们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你们警察经过调查，最后认定这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案，我们也就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不过，老沈却一直对这起车祸有疑惑。他去找胡安邦谈过话，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可老沈回来后就固执地认为胡安邦一定有问题。从那时候开始，老沈就一直盯着胡安邦。我们虽然有点钱，但说到底也只是普通老百姓，也查不什么东西来。所以时间一久，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颜素问道：“那后来呢？”

赵红霞继续说道：“小豆子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我们都叫他小钱。四年前国庆前夕，他需要一大笔钱给孩子治病。因为县城很小，我们两家人其实都认识。老沈听说后，就给那孩子送去了五万块钱，又托关系给他孩子联系上了北京的一家专科医院。晚上聊天的时候，就聊起了小豆子。他们两个人小时候都很淘气，闯了不少祸。有些糗事，我和老沈都不知道。小钱说，他们上了大学后虽然不在一个地方，但是两个人都喜欢玩网络游戏，所以平时联络比较多。大学毕业后，虽然各忙各的，但一起玩游戏这个爱好却没有中断过。后来，小钱说小豆子虽然走了，但小豆子当年玩游戏的账号他还一直留着。偶尔也会上他的号去看看。”

“老沈对小豆子留下的所有东西都视若珍宝，所以就问小钱能不能把那个账号给他。小钱说，这本就是小豆子的，就把账号和密码告诉了我们。没想到就是这个游戏账号，让老沈发现了小豆子车祸的秘密。”

“那个账号是一个邮箱地址。老沈偶然间登录这个邮箱的时候，发现密码和游戏账号密码是一样的。后来，我们发现这个邮箱也是小豆子的工作邮箱。就在2003年小豆子出车祸的两天前，他用这个邮箱给胡安邦发过一个采访稿的初稿，里面的内容触目惊心，主要是大富豪娱乐城逼迫女大学生贩毒、陪赌、性贿赂的一些黑幕。早在小豆子车祸案庭审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肇事者聂晓东是大富豪娱乐城的员工，所以小豆子当年车祸案的真相就浮出了水面。现在想想，如果当时老沈和我能冷静一点就好了。然而，当时我们都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就是没有马上报警。老沈认为，胡安邦是知道当年的真相的。老沈担心单凭这一篇电子采访稿，没有照片、录音、签名，甚至连作者署名都没有，很难作为直接证据给小豆子的车祸案翻案，弄不好还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想找到胡安邦拿到铁证。其实出发之前，我们就想到了胡安邦跟大富豪娱乐城那些人可能是一伙的。不过，老沈认为大富豪娱乐城已经被捣毁多年，即便有残余势力，经过这么多年，也应该早就没什么威胁性了。如今，我们手里有胡安邦的把柄，不愁他不配合。结果，我们还是大意了。”

说到这里，赵红霞将袖子撸了起来，颜素看到她胳膊上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烫伤。赵红霞接着说道：“胡安邦当时已经开始接受化疗。我们找到他也花费了许多时间。胡安邦看到这些证据后，倒是很大方地承认，他确实看过这篇采访稿的初稿。但沈适很快就出了车祸，这篇稿子因为缺少一些关键证据，所以就没有被曝光出来。不过，他愿意帮助我们为沈适的车祸案翻案，只不过他此时的身体状况不太好。等这次化疗结束后，他会亲手准备一些材料交给我们。我和老沈那个时候真的是太单纯了，竟相信了他的话。结果第二天下午，老沈的侄子在回家的路上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我跟老沈听说后，马上开车往回赶，路上老沈就说有人在跟踪我们。我还不相信，结果老沈用了一点小手段，对方就暴露了。老沈考虑到我的安全，就没有追赶对方。”

“到了他弟弟家，跟警察了解完情况，我们就回家休息了。这时我们才发现，小豆子的邮箱被人盗了，里面的邮件全部被清空了。夜里十一点，楼下就烧起了大火。老沈在转业前是个老兵，虽然年龄大了，但是比我会处理这种危险场面。他一路护送我出来，结果我们刚逃到院子里，就遭到了陌生人的伏击。老沈在搏斗中，将对方杀死。我当时被吓得六神无主。老沈将对方的尸体扔到了火里后，就对我说，我们惹上了不能惹的人，小豆子的命就是这么没的。即便现在报警，也保证不了我们的安全，更何况我们手里什么证据都没了。当务之急，还是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他说我一个女流之辈，不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只要他消失了，我或许就能脱身，而他也可以利用这一点麻痹对方。于是，他就教我一会儿怎么跟警察说谎。”

“后来消防队和警察都来了，我按照他教我的说了一遍。因为那具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所以就侥幸骗了过去。我后来在医院接受治疗时，老沈还偷偷来见过我一面。他跟我说，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揪出这帮人，我们这辈子都不得安生。他见我有些犹豫，竟然给我跪下了，说他这辈子腰杆子直，从来没求过人。当年在战场上跟敌人打了他三天三夜，他都没下跪过。他求我成全他，就当他已经死了。我知道，老沈不是为了他自己，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那个时候我们也没别的选择了。出院后，我给老沈办了葬礼，然后就离开了县城。这么多年，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颜素听完，内心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颜素知道，赵红霞是个外表看着柔弱，内心却无比坚强的人。她虽然可能不认同沈卫国极端的做法，但是一定不会拖他的后腿。毕竟是共患难又相濡以沫这么多年的夫妻，所以想从她嘴里问出来沈卫国的下落，恐怕是不可能了。而且，颜素觉得赵红霞不像是在撒谎。颜素随后跟她要到了当年采访稿的音频内容，大家仔细听完后，都沉默了。之前大家都想不通瑶琴是怎么跟当年的大学生失踪案扯上关系的，现在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

被采访人是516宿舍的刘悦溪和夏蕊。然而，事情的起因却不是她们两个人，而是六个女孩中最后一个失踪的李妍。采访稿上说，李妍是个性格外向的姑娘，在一次学校联谊活动中，她认识了煤炭学院的师姐瑶琴。那个时候，瑶琴还没有参加选秀节目。而李妍那个时候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完全不懂社会的险恶。她当时只是羡慕瑶琴身上那种叛逆和洒脱的气质。而瑶琴能够在选秀节目中脱颖而出，也正是得益于这种气质。这对于李妍这种乖乖女来说，自然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而接下来的事情就开始不受控制。李妍在一次和瑶琴的聚餐中多喝了几杯，后被一个姓黄的小混混给强奸了。瑶琴不仅知道这件事，而且还用DV拍摄下了整个过程。至于瑶琴是怎么跟那些有黑社会背景的人有联系的，这两个女学生也不太清楚。不过，从后面的接触看下来，瑶琴应该也是受他们控制的，只不过其地位比她们稍高一些。接下来，李妍身不由己地把她们整个宿舍都拖下了水。采用的手段就是威逼利诱，威胁她们去做各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参与大富豪夜总会的性贿赂。除此之外，从沈适的采访计划看，他已经给了夏蕊一套针孔摄像机，并且明确标注已经拿到了录像和录音。

颜素并不怀疑这篇采访稿的真实性，这或许正是沈适被杀的直接原因之一。至于泄密的是不是胡安邦还未可知，但是胡安邦确实从这里面得到了莫大的好处。沈卫国夫妇的确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如果他们发现这篇采访稿的时候，第一时间选择报警，或许之后的种种悲剧都是可以避免的。毕竟当年的女大学生失踪案一直没有线索，单凭这一点线索已经足够引起各级公安的重视了。而沈适死后，516宿舍就上演了灵异事件。现在看，一定是对方为了彻底毁灭证据，将那些女孩都灭口了。至于李妍为何第二年才失踪，这恐怕只有瑶琴才知道了。

从审讯室出来后，颜素一时间有些迷茫。秦儒已经把能使用的手段都用了，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沈卫国和瑶琴的任何消息。赵红霞这条路如今看也走不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张昭在一旁说道：“沈卫国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人，从他布局失踪，然后到医科大制造舆论话题的手段看，他也不是想杀几个人泄愤那么简单。依我看，他的目的是想给儿子翻案。瑶琴作为给他儿子洗冤的重要人证，我判断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从我们手里现在掌握的线索看：胡安邦是沈适的领导，他要么扮演泄密者，要么扮演保密者；瑶琴是沈适的调查对象；周硕在这个案子里的身份不明，不过从老赵那里了解到的信息看，他应该在某种程度参与了制造沈适的车祸；聂晓东是行凶人。你没发现在这个利益链条里，少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吗？”

颜素问道：“周彪？”

张昭摇头道：“大富豪娱乐城身后的保护伞。”

颜素马上明白了过来。大富豪娱乐城身后的保护伞并没有在其覆灭的时候受到清算。周彪出狱后的发迹史疑点重重，胡安邦升迁里的猫腻就更加明显了。瑶琴作为亲历者，应该知道那些见不得光的人都是谁。不出意外，周彪或是周硕给他们提供了这样的违法服务，等于是拿到了这些保护伞的把柄。而这些人同样也是这个利益链条上的一环。

张昭继续说道：“沈卫国一方面在制造舆论，一方面在搜集证据。仔细想想，这个人的格局其实很大。他不是单纯搞法外制裁。他搞医科大灵异事件的目的，就是想一步步地引导或者逼迫我们去重启旧案，而且是定向地喂给我们线索。他如果只是单纯想杀人，以他的策划能力和动手能力，这些人早就死了好几遍了。如果你们是他，在拿到了瑶琴这个关键证据之后，你们会做什么？”颜素这才恍然大悟。

张昭抬头盯着漆黑的夜空说道：“迟来的正义，或许也算是正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