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无论白昼如何璀璨喧闹,黑夜总会如约而至。
贾钧非常享受这样的黑暗,宁静的空间下,是自己蓬勃的思绪,杂乱无章的生长,也许能捕捉到某个一闪而过的灵光。办公桌上只有一盏小小的台灯,散发着淡淡的光和微小的电流声。整个公司只有他自己,偌大的空间,承载他无处安放的孤独。
想到刚来公司的时候,自己也是加班到最晚的那个人。刚毕业的年轻人,总是有种打了鸡血的幻想,总以为自己有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事实上,付出了不见得就有收获,这才是常态。
但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付出不一定会成功,但放弃一定意味着失败。
贾钧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微眯着眼睛看窗外沉沉的黑暗。但总有人能轻易的获得别人百倍努力之后的成果,这或许可以称之为“天赋”。比如姜丽。想到她,贾钧又深深的吸口烟,这个女人无疑是有天赋的。同样是努力而勤奋,她却总能轻易的获得回报。
可是,她死了。
贾钧再次吐出一个烟圈,至今,他都不曾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姜丽为什么又会不告而别。
时间流逝,夜色愈发深邃。不夜城也渐次熄灯,一夜的狂欢终将落幕。贾钧渐渐收回思绪,低头看,指尖的香烟只剩烟蒂,有些事发生就是发生了,不会因为惋惜而重新来过。随手将烟蒂摁进了烟灰缸,吐出一口气,晃晃脑袋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本该寂静无声的办公室突兀的响起一个声音。贾钧下意识的朝门口看去,办公室的门没有关,门外的世界在灯光的对比之下,显得无比黑沉。
贾钧看不清门外的情形,有些惴惴和忐忑,尝试着喊了一声:“谁在外面?”
一片寂静。
贾钧又等了片刻,那个声音没有再出现,他不禁自嘲笑笑,大概是最近太紧张了,所以神经有些敏感?这么想着,他拿起了挂在椅子上西装,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能清晰的听到,那脚步声伴随着某个节奏,一声又一声的由远及近而来,就算贾钧想说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也不能忽视脚步声的靠近。
贾钧缓缓的直起身,紧张地盯着大门的方向,顺手拿起了桌上烟灰缸,烟蒂散落的满地都是。但他顾不得那么多,牢牢的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全身紧绷着大声问道:“谁在外面?这么晚了,还在加班?”
回答他的依旧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贾钧小心翼翼的靠在墙壁,一步步的挪向大门。这短短的几步路,贾钧已经在脑海里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同时把手机攥在手里,只要情况不对,随时准备报警。
然而那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了下来,贾钧借着房间内微弱的灯光的看过去,睁着眼睛努力的辨认对方,看身形似乎是个男人。贾钧有些许的近视,但他还是能认得出外面的人很熟悉,有些不确定的反问:“陈明?”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有朝前走了两步,将自己的半边脸暴露在了光影中。确实是陈明,贾钧立刻认了出来,但他并没有放松,要知道陈明前几天被人打了,现在肯定对自己恨之入骨,谁知道他这么晚来公司做什么。
“喂,这么晚了,你来公司做什么?”贾钧看了看手表,时间指向了十一点。
陈明闻言冷冷的说道:“贾钧,别以为你做的事不会被人发现。”
贾钧被气笑了,他有些搞不懂这个男人的脑回路,大晚上从医院出来就为了说这个?脑子被打坏了吗?
“我说,陈明,如果你觉得是我找人打了你,你就去报警,”贾钧不想在大晚上和这个人纠缠不清,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放下烟灰缸,继续说道:“当然,如果你有证据证明你受伤是拜我所赐。”
身后是短暂的寂静,随后又是清脆的脚步声响起。贾钧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敏锐的察觉到脚步声发生了变化,皮鞋变成了高跟鞋。
贾钧陡然间感到背脊发寒,恐惧瞬间涌上身体。他顾不得害怕,立刻回头看,果然那人已经进了办公室,就在离自己的几步之外。但那不是陈明。
办公桌上的台灯不是很亮,他习惯了在这样的灯光下工作,不至于太刺眼。
而此时,他却觉得那灯光实在太暗淡,非常的影响视力。否则,他怎么会看到了姜丽!
姜丽,对,他曾经的女友,在两个月前被告知死亡的女友,此刻就在站在自己面前。贾钧自认是无神论者,可此时此刻他除了疯狂的眨眼睛,都无法否认他真的看到了姜丽。
贾钧死死的攥紧了烟灰缸,胸口因为激烈的情绪不停的上下起伏。他艰涩的咽了咽唾沫,竭力控制自己的颤抖的嗓音开口问道:“你,你,怎么会?”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姜丽又朝前走了一步,微微卷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上下波动,她的脸隐藏在那浓密的长发下若隐若现。
“贾钧,”姜丽开口了,声音和曾经的那个女孩一样,带着些许的低沉和冰冷,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别以为你做的事不会被人发现。”
贾钧的情绪在姜丽靠近的瞬间崩溃,他几乎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而是高举着烟灰缸闭着眼睛冲姜丽砸过去。
“啊——!”
嘶声大喊之后,贾钧猛然惊醒,腾的坐直了身体,大口大口的喘气,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可眼前除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什么都没有。没有陈明,更没有姜丽。只有那盏昏暗的小台灯滋滋作响,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有自己没写完的报告,手边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还有几缕未散尽的青烟。
安静如常,一如既往。
贾钧摸了摸脸上的汗水,松开衬衫的衣领,疲软的瘫在椅子上,莫名奇妙的笑了。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见谁不好,竟然是他们俩。更何况,陈明和姜丽怎么能扯上关系?一定是被陈明住院这事儿影响了。
可姜丽是怎么回事呢?贾钧回忆起梦里的女孩儿,和两年前失踪的时候一模一样,白色的长裙,卷曲的长发,脸上画着浓烈的妆容,神色木讷而沉静。看不出任何的表情,除了那双眼睛。
贾钧一想到那双幽深的眼眸,周身仿佛笼上了一层寒冰,即便是夏日也不寒而栗。他连忙打住自己的回忆,用力的甩甩脑袋,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于是不再管还没写完的报告,拿起外套就准备离开。此时,刚过九点。
贾钧匆忙离开公司,向停车场走去。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而过,路灯也散发着温柔的光晕。这些生活的细节,安抚了贾钧惊惶的情绪。不由得放慢脚步,深呼一口气,无奈的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最近焦虑有点严重了,可不像自己了。
在安市的这些年,自己遭遇的困难和挫折还少吗?哪一次不是关关难过关关过?有什么可怕的呢,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这一刻,贾钧想通了许多,感受着若有似无得夏风,用力的伸了个懒腰。只是,手刚伸出去,就撞到了从背后路过的行人。
贾钧慌忙收回手,匆匆转身,向对方道歉。对方是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被碰到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稍稍偏头看了贾钧一眼,便向前离开。
贾钧不以为意,全然没将这个连插曲都谈不上的偶发事件放在心上,调转方向,走向了停车场。而就在他走远后,那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停下脚步,注视看着贾钧离开,帽檐下的眼神冷若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