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镜子
李东远推开警局更衣室的门,门轴发出一声低沉的“吱呀”,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灯光昏黄,头顶的白炽灯闪烁了一下,投下摇曳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味道,像是积攒了多年的灰尘混着潮湿的气息,隐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他走进去,皮鞋踩在水泥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整间更衣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墙上的挂钩空空荡荡,铁质衣柜排列得整齐,蒙着一层岁月的斑驳。
几个衣柜的门虚掩着,里面的物件隐约可见——有散乱的衣物,有半开的储物盒,甚至还有几张发黄的旧照片。
李东远径直走向自己的柜子,手握住冰凉的铁把手,用力一拉,柜门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声。
衣柜里的陈设简单——熨烫整齐的警服挂在左侧,深蓝色的布料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暗淡的光泽。
旁边的隔层上,几枚勋章整齐地摆放着,金属的光泽早已失去初时的耀眼,变得有些暗哑。
他的目光停留在最上面那枚勋章上,那是五年前的荣誉,镌刻着他曾经的辉煌。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晚上:掌声如潮,鲜花堆积如山,媒体的闪光灯在他脸上炸开,所有人围绕着他,仿佛他是整个城市的英雄,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他曾相信这些荣誉是实至名归的,是他拼尽全力换来的勋章。
然而现在,这枚勋章不过是一块沉默的金属,躺在这狭小的柜子里,与那些泛黄的证书一同,像是被时间遗忘的遗物。
“英雄……”李东远低声喃喃,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关上柜门,手指在冰冷的金属上停顿片刻,转身时,目光落在更衣室角落那面老旧的镜子上。
镜子里的他,被昏黄的灯光照得面色暗淡。
额角的头发明显稀疏,发际线向后高高退去,额头上的皱纹像是被刻刀硬生生雕刻出来。
脱下外套后,微微发福的腹部显露无遗,那一圈赘肉让他的胸膛显得空荡而无力。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木然,那双曾经锐利无比的眼睛,如今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灰尘,只剩下疲惫和迟钝。
镜子里的身影,像是一个陌生人。
他无法将这个略显臃肿、眼神迟滞的中年男人,与五年前那个英气勃发、信心满满的“英雄”重叠起来。
这是我吗?
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却没有答案。
曾经那些无所畏惧的决心,那些为了理想冲锋陷阵的勇气,仿佛被生活的重压消磨殆尽,只剩下如今的这个……失去方向的自己。
女儿的丑事像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将他的人生从中间劈开,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努力回想过去那些父女之间的点滴,却发现彼此的距离像是隔着厚重的墙,怎么也触不到。
家庭的疏离,更让他无措。
那种细微到几乎无声的隔阂,正缓缓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曾经的温情,似乎是一件搁置太久的旧物,染上了灰尘,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
他试图找到突破口,却始终不知道从何下手。
工作?家庭?还是自己?
他甚至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他喘不过气来。
只是胸口多了一块石头,闷得他连叹息都显得多余。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目光从镜子里的自己移开,落在地板上投射的模糊阴影中。
那阴影晃动着,像在提醒他——脚下的路已经无法回头。
就在这片刻的沉寂中,更衣室的门被人推开,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李东远下意识回头,只见陈冰快步走了进来。
他连看都没看李东远一眼,径直走向自己的柜子,拉开柜门,动作利落地换起衣服。
更衣室里骤然响起布料摩擦和衣物碰撞的细碎声响,打破了原本的静谧。
李东远抿了抿嘴,心中涌起几分隐约的不满,忍不住开口:“这么着急?要去哪儿?”
陈冰没有回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沙拉披案子的嫌疑人抓到了,我得过去一趟。”
“分局的那些人是摆设吗?”李东远挑了挑眉,语气中夹杂着讥讽。
他靠在柜门边,双臂环抱,目光紧盯着陈冰忙碌的身影,语气像在开玩笑,却又透着一丝酸意。
“他们缺人。”
这四个字说得干脆利落,却又像一道看不见的墙,将所有质疑隔在了外面。
李东远冷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挑衅:“你就不能学学别人,偶尔享受下生活?成天这么紧绷着,你到底图个什么?”
陈冰这次停了下来,脚步略微一顿,却没有转身,声音低沉而冷静:“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他语调不高,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李东远皱起眉头,语气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你的意思是,别人就做不来?”
他说完这句话时,心里隐隐有些懊悔,但依然倔强地站在那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
陈冰没有接话,径直走向门口。
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整个更衣室再次陷入沉寂。
李东远盯着那扇缓缓归于平静的门板,胸口一阵发闷。
他转头看向镜子,镜中倒映出的自己眼神黯淡,眉头深锁。
“这家伙,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李东远低声嘟囔,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却笑得有些无力。
他重新看向柜中的勋章,手指下意识地碰了碰。
那些象征过往辉煌的物件,如今看起来却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再回头看向镜子,镜中自己与刚才的陈冰形成鲜明对比:一个是被生活的琐碎拖垮的中年男人,另一个却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独自扛起责任的重量。
李东远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无法说清——是对陈冰的厌烦,还是对自己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