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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杀枯穷之人何益于治

游楷等攻皇甫重,累年不能克,重遣其养子昌求救于外。昌诣司空越,越以太宰颙新与山东连和,不肯出兵。昌乃与故殿中人杨篇诈称越命,迎羊后于金墉城。入宫,以后令发令讨张方,奉迎大驾。事起仓猝,百官初皆从之;俄知其诈,相与诛昌。……十一月,立节将军周权,诈被檄,自称平西将军,复立羊后。洛阳令何乔攻权,杀之,复废羊后。太宰颙矫诏,以羊后屡为奸人所立,遣尚书田淑敕留台赐后死,诏书累至,司隶校尉刘暾等上奏,固执以为:“羊庶人门户残破,废方空宫,门禁竣密,无缘得与奸人构乱。众无愚智,皆谓其冤。今杀一枯穷之人,而令天下伤惨,何益于治!”颙怒,遣吕朗收暾。暾奔青州,依高密王略。然羊后亦以是得免。——《资治通鉴,卷第八十六》

荒凉寥落的金墉城,本来是曹魏在洛阳西北角的一个小城。建此城,是想在洛阳受到威胁的时候,以掎角之势驰援。可是,此城建好后,完全没发挥原本预期的功能,反而变成关押司马王朝皇亲贵胄的牢笼。原太子司马遹就是在这里一命归天,废后贾南风也在这里被逼着饮金屑酒而死,所以,接下来就是自己了吗?羊献容站在窗边,仰望灰蒙蒙的一方之天,想着皇甫昌和杨篇以自己的名义讨伐张方,自己只是这乱世中的一只蝼蚁,连保自己都不可得,又如何保自己的名呢?

也不知自己被废又被立了几次了,这次被废,荒谬至极,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洛阳令何乔说废就废。也好,反正自己本来就不想当这个劳什子皇后,只是既然已经把自己废为庶人,又何必把人拘禁在一隅方城?父亲死后,羊家也差不多门户破败了,既然都已把她降为老百姓,何不就此放了她,任她自生自灭?把她牢牢拘禁于这城中又有何意义?

这时,萝葳面无血色地急匆匆跑进来,一见到主子,也不顾行礼,哭道:“娘娘,快,我们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走?走去哪儿?”废后动也不动,萝葳没想到主子稳稳立着,竟没能拉得动她,愈急眼泪掉得愈多:“太宰假皇上的名义要杀您啊!”

“杀我?”废后的声音清冷:“终于要轮到我了吗?泰山羊氏已没落如斯,我还有什么被杀的价值呢?”然后问:“那皇上呢?他就这样任太宰随意矫诏杀自己的妻子吗?”

“娘娘……”萝葳不可置信地望着废后:“娘娘莫不是还在期待皇上阻止吧?”

一声冷笑,废后回道:“期待?怎么会有期待?对那个男人能有什么期待?一个没有脑子的人,连自己的家都守不住的傻瓜,我能对他有什么期待?”废后离开窗边,往茶几走,嘴中喃喃自语:“不行,我一定得活下去,清儿还那么小,如果我死的话,我怎么能教她强大呢?”

萝葳看着主子不急着收拾出逃,急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突然,废后转身看向萝葳,神情已是冷静,说:“萝葳,我知你急,希望我逃出去,但我俩手无缚鸡之力,外头看管我们的士兵这样多,我们即使逃得出这房间,也逃不出城……萝葳,帮我备纸墨。”

虽然不知废后何意,但萝葳也只好遵着主子的吩咐办了。

萝葳见主子正在一张柘黄纸上写着蝇头小楷,简帛虽仍用,但纸已日渐普及,左思的三都赋更造成洛阳纸贵,这也让废后得了个空,她将笔搁在砚旁,拿起那张小纸又读了一遍:“羊氏今门户残破,唯一女子废方空宫,门禁竣密,能有缘得与奸人构乱乎?众无愚智,安能称乱由妾起乎?今杀妾一枯穷之人,而令天下伤惨,何益于治耶?实望刘公以陛下为重,毋受奸佞挟迫,行仇快亲痛之端。”

献容将墨迹吹干,折得又小又细,送信之人即使服裳全除,恐怕也不见得搜得出,她招来萝葳,将信递给她,说:“萝葳,我知这件事难,但这关乎我们的一线生机,我不想死,我想回洛京看清儿,我想要教她在这世道求生之法,除了我以外,没人可以教她了,而她还那么小,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不希望她的将来像我一样,甚至比我还惨。我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你成,我活,你死,我陪。”

萝葳听到主子的最后一句决绝之语,眼泪不争气地扑簌而下。废后起身,用手拭去萝葳脸上的泪,说:“听我说,你即刻回去找个小厮的衣服换了,把这封信带到洛京找刘暾刘司隶,他是个公道人,一定会想办法保我。你一路要小心在意。”

“是,娘娘,我这就去准备。”萝葳收了泪,又说:“我一定不辱娘娘所托。”萝葳说罢便跪下向主子磕头,废后连忙将她扶起,说:“我要在洛京见到活蹦乱跳的你,听到没?”

“是,我一定为娘娘保住自己。”

“晋书列传第四十五说,颙见表,大怒,遣陈颜、吕朗率骑五千收暾,暾东奔高密王略。会刘根作逆,略以暾为大都督,加镇军将军讨根。暾战失利,还洛。至酸枣,值东海王越奉迎大驾。及帝还洛,羊后返宫。后遣使谢暾曰:‘赖刘司隶忠诚之志,得有今日。’以旧勋复封爵,加光禄大夫。”羊墨华拿着笔敲着太阳穴,想着自己一定漏了些什么,为什么刘暾、荀籓、周馥这三个人会愿意替一个已无权而且幽禁于金墉城里的废后羊献容上表得罪司马颙呢?

羊墨华透过计算机的古籍检索一笔一笔的查询着,一面想起昨晚又梦见的奇特梦境,梦中,她就是那位关在金墉城的废后,而有一个侍女,愿意为她冒险送信,那她为什么要送给刘司隶呢?

手机突然响起,让沉浸在历史中的墨华吓了一大跳!来电显示的对象是她厌恶的名字,她皱皱眉,摁下通话键,只听对方说:“你儿子现在在医院里,来不来你看着办!”

“他在哪家医院?”羊墨华突地心揪成一团,也不管电话的那头是自己厌恶的名义上的丈夫,等取得医院的信息后,羊墨华抓起包,走到崔蔚容身旁急道:“蔚容,你帮我请个假,小覃现在在医院,我要去一趟。”

“小覃怎么了?”崔蔚容也吃了一惊。

“我不知道,施嘉中不告诉我。”羊墨华嘱咐几句后,便赶紧冲出办公室。

心急如焚地找到病房后,羊墨华快步走进那豪华的单人病房,原来预想着小覃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情状并没有发生,相反地,是他小小的身体正直直地坐在病床上,和护士玩着桌游。

羊墨华心中落了一口气,手抚着胸口,走进病房里,问:“小覃,你身体还好吗?怎么到医院来了?差点没把妈妈吓死!”

小覃一见妈妈出现在病房门口,双眼变得亮晶晶的:“妈妈,你怎么会来的?”

“你爸爸通知我的啊,你生什么病了?”

这时小覃身旁的护士站起,转身对羊墨华说:“施太太,小覃是中耳炎,医师已经处理过了,一切都好。”

羊墨华左瞧右看,才问:“他父亲和祖父母呢?”

“应该等等就来了,”护士说:“今天会在医院里观察一天,如果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您。”羊墨华向护士道谢后,护士便出去了。羊墨华等护士关上门,才面对着小覃坐下,拉着他稚嫩的手问:“怎么只有护士阿姨一个人陪你,爸爸呢?”

小覃摇头,他说:“爸爸只说,妈妈不乖,不乖乖当爸爸的太太和我的妈妈,还跑去找别的男生,所以要我留住妈妈,不准妈妈离开。”

一股无名火从胸口蹿出,羊墨华火气斗升:“他在说什么?我……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而且,他竟然还在你面前乱说话?”

小覃睁着无辜的眼问:“那妈妈是现在要走吗?爸爸说妈妈会抛下我走掉。”

羊墨华有些惊诧地看着儿子,她不懂他在说什么?向来只有施家人不准自己接近儿子,什么时候竟然会希望让自己留在儿子身边了?她拉拉儿子裹在腰间的被子,让他躺回床上,说:“妈妈哪儿也不走,在这里陪你,等爸爸来了再看看好吗?”

只是等到晚上也不见施嘉中出现,就连公婆也没来,这让羊墨华大奇,小覃不是他们的宝贝孙子吗?怎么会让自己与小覃独处呢?由于没有其他家属,羊墨华也不敢放着七岁的儿子独自住在医院里,于是和崔蔚容通过电话后,和衣在病房里住下了。

早晨医师前来巡房,在检查过小覃的情况后道:“应该是没问题了,妈妈等等就可以去领药办出院。”

羊墨华谢过医师后,又打通电话给那位毫无情分的丈夫,相比昨日未接电话的冷情,施嘉中接起电话,听小覃要出院,便说会派车子来接他们。于是羊墨华办妥手续后,简单整理小覃的随身物品,然后一面等着车子一面陪小覃读他带来的绘本。

来接他们的,是施家的专属司机,他如交付任务般地将羊墨华母子送上车,再驱车前往施家,又好像是监视羊墨华的人,直到羊墨华进家门后,他才转移他阴沉的目光。

施嘉中竟端坐在家,羊墨华微愠,纵使两人毫无感情,身为骨血的儿子出院理当也该亲自接送,而不是坐在家里等着人回来!她还以为他因为工作的缘故所以没到医院,没想到,竟看到这样令她不解气的画面。羊墨华愠道:“既然你没去工作,不是应该来陪小覃,接小覃回家吗?”

施嘉中冷冷瞅一眼羊墨华,嘴角扬起一抹邪佞:“你不是一直说我们施家剥夺你与儿子的相处吗?让你和儿子好好相处一个晚上不是挺好?之后你还可以天天听到他的声音呢!”

羊墨华懵了:“什么意思?”

施嘉中从沙发上站起,一面叫着管家把小覃带回房间,一面紧紧拽住羊墨华的手往楼上拉去,羊墨华手腕剧痛,连拖带拉地踉跄跟着施嘉中上三楼,一面喊着:“施嘉中,你这是做什么?放手!”

施嘉中把羊墨华拖进三楼的一间房,将她丢在里面便关门上锁,羊墨华吃了一惊,想要开门却也不能,她的一应物事全放在客厅,连手机这种可以求救的对象也一并遗留在那,她不明白施嘉中突然的强硬举动,只能愣愣地坐在门边。

门外传来声音:“竟然告诉外人我们的婚姻关系,那么从今晚开始,我们就好好地回复婚姻关系!”

“什么意思?”羊墨华待要出口,冷不防想起自己告诉施嘉树她与施嘉中多年分居的事,背脊一阵寒凉,从上次施琮钊大寿的端倪,羊墨华便知施嘉树是施琮钊的心头肉,而自己的公婆和丈夫,对于施嘉树的态度十分不友善,而当丈夫从他不喜的堂弟口中说出自己难以启齿的婚姻关系时,他做何感想?以他暴虐冷情的性格,自己今晚应该不会好过了,但究竟要关着她多久呢?她的研究仍然毫无头绪,虽然这个研究的期程将近一年,但时间说过就过,她可不能白白把时间花在这种无谓的地方,她得想办法自救才行!

“轰”的一声,那晚的梦魇突现脑海!羊墨华想到那黑暗阴冷的房间,想到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萧瑟的女孩,想到为了自己的爱女而孤注一掷的坚强皇后,也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羊墨华从地上爬起,直觉地认为现在的景象恍若那梦中的光景。马克·吐温曾说:“历史从不重复,但总会有惊人的相似。”这句话说得真好……不论对大人物,还是对小白丁……自己不是个大人物,但她却觉得眼前的困境她也曾经经历过,但却不是现在这个羊墨华的经历……

暗夜,羊墨华只觉得自己像是冷宫中惨淡生活的下等嫔妾,突然一朝获君王临幸,毫无喜乐,只有悲鸣。她体无完肤,在施嘉中粗暴地对待下,她身心俱疲,若不是存着人来一遭,不求苟活,但不枉死的心,她早想这样一了百了。

施嘉中没打算在房里过夜,穿上裤子,打着赤膊,羊墨华在暗黑的夜里只看到他带着狞笑地明亮眼珠:“想攀上施嘉树?也不想想整个施家,我才是真正的继承者,我的东西,施嘉树都别想抢走,我不要的,他也没资格捡!”说完,他关门而去,临走时还从外落下锁。

窸窣的脚步声远去,门外再也听不到声响,羊墨华艰难地下床,拖着缓慢的步伐走进浴室盥洗。莲蓬头洒下的温暖不再让羊墨华感到冷,她想着该如何逃离这个牢笼……一如……羊献容逃离金墉城的鸩酒……

恐怕是研究时太过入迷,羊墨华恍惚中把自己的境遇重叠在羊献容那寥寥可数的几笔史料上。“是啊,杀一枯穷之人,何益于世呢?她羊墨华在施嘉中的眼中什么也不是,既不是该娇疼的妻子,也不把她当成他独子的母亲,那他又何必执着于这段婚姻,更又何必吃那毫无来由的飞醋?”想着她与施嘉树的互动,她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可以让他误会的,更何况这些互动他也不会知道,是施嘉树在听到两人分居时,仗义执言要施嘉中放她自由吗?那他为什么要帮她?她自己都已经不在乎了!

同样的,当时如果羊献容被鸩死的话,就没有她和刘曜的后话了,所以,羊墨华想着,在金墉城的那个时点,是羊献容否极泰来的转折,过了那道槛,无论是再次的复废、冷居弘训宫、甚至刘曜的强取豪夺,最后对羊献容来说总还是幸福的结局,自己这次,是不是也正巧是一道槛,没过,就要灰飞烟灭,过了,一切山高水长?

有了这个想头,羊墨华振起精神,她把身上施嘉中留下的所有痕迹清洗得干干净净,她笃定地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逃出去,无论结局怎么样,都不会比现在更糟,说不定她也会像羊献容一样收获到好结局才是!

日已上三竿,羊墨华发现房门旁的矮柜上不知何时用托盘摆着早餐。烤过的吐司面包附上奶油酱,一碗生菜色拉、一盘荷包蛋及火腿片,一盒水果盅,以及一杯牛奶,算是顶丰富的早餐了,看来,施嘉中也没打算饿着她。羊墨华将早餐端到窗边的矮几上,无论如何,总是要吃饱喝足才能思考事情,反正自己是个朝九晚五的助理研究员,一旦无故旷职,研究所里联系不上她,也一定会找人的,她并不担心。只是,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早一刻是一刻。

一面吃一面想如何脱身时,羊墨华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争执的声音,她想打开窗户,无奈这窗户因怕她逃跑而被死锁,而一楼的声响传到三楼的音量已被减弱不少,她跑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尽可能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来找她了!

声音渐渐淡去,看样子一楼的争执似乎短暂的平息了,这让羊墨华心生挫败感。突然,门把被轻轻转动起来,羊墨华心中一紧,想着这是不是唯一逃出的机会?但转念一想,施嘉中仍在楼下,要逃能逃哪去呢?最后只能直直盯着门把,等待着它的开启。

小小的手钻进来,羊墨华心头一酸,小覃没想到一进门便见人杵在门边,硬是吓了一大跳,待要尖叫,羊墨华一把捂住儿子的嘴,悄生安抚着:“不吓,不吓,妈妈只是正好在门边而已。”

小覃惊魂甫定,重重点头后,羊墨华便放开手,另一只手把门再开大,让小覃进房,门关上,未上锁,羊墨华瞥一眼门,但看着小覃小小的身体站得直直的,好像想直接扑进自己怀里的无辜模样,羊墨华心软成一摊泥,蹲下身,张开手,小覃便带着如花的笑靥扑进羊墨华怀里,直嚷着:“妈妈,妈妈!”

母子俩依偎着磨蹭一会儿后,羊墨华才抓着儿子的小手臂问:“刚刚楼下是怎么了,好像在吵架?”

小覃点着头,说:“是一个阿姨和一个叔叔跑来找爸爸吵架,他们吵得很大声,我躲在二楼偷看。”

“你听得懂他们在吵什么吗?”这样的信息对羊墨华而言完全无法做判断,虽然儿子年纪小,但要逃得出去,眼前恐怕只能靠他。

小覃摇头,说:“他们好像说要爸爸给他们的钱,不给就要继续和爸爸吵!”小覃并不笨,但他对大人世界的所知有限,只能把听到跟他在学校学到的东西联想在一起。

但这么说羊墨华便取得了最重要的信息,也就是刚才的吵架与她无关。她有些泄气地坐回地上,小覃见妈妈怏怏不乐,于是耷拉下脑袋,委屈地问:“妈妈不喜欢跟我一起住在家里吗?”

羊墨华振振精神,强笑道:“妈妈喜欢和你在一起,但不是在这里。”

“可这里是我们家啊,爸爸说以后妈妈就会住在这间房间,我们可以天天住在一起了……”然后偷偷觑妈妈一眼,又带着伤感的表情续道:“可是妈妈不喜欢……”

羊墨华不忍儿子年纪这么小便要理解父母不和无法相处的问题,只能抱着他说:“妈妈有自己的工作,就跟爸爸一样,爸爸也不是每天待在家里啊,就连你也要上学,也不是每天待在家里呢,妈妈如果每天待在家里,那要怎么去工作呢?而且妈妈没有向老板请假,连续几天没上班,老板会不会不让妈妈工作了?这样妈妈就不能赚钱了。”

“没关系啊,爸爸说他钱很多,所以妈妈不用出去赚钱。”小覃似乎找到留住妈妈的方法,眼中浸满笑意。

羊墨华叹了一口气,转念又问:“那小覃喜欢和爷爷奶奶爸爸住在这里吗?”

小覃一怔,然后摇头,接着又垂首嗫嚅着:“我平常都看不到爷爷奶奶和爸爸……我每天只会见到管家阿姨和司机阿伯……”

羊墨华心里一酸,想着将来有机会,一定也要带着小覃逃离这个家。然后又问:“小覃还记得妈妈带你回家时,身上背的包包吗?能帮妈妈从里面拿手机给妈妈吗?妈妈得向老板请假。”

小覃又点头又摇头,然后才说:“包包爸爸收走了,我拿不到手机。”

“那小覃怎么进来的?”

“刚刚那位阿姨和叔叔来时,爸爸在二楼,后来下楼了,我看到他的外套放在房间沙发上,妈妈的房间钥匙在那件外套里……”

才说完,门便开了,施嘉中阴沉可怖的脸出现在母子面前!

施嘉中阴沉可怖的眼神狠狠瞪视着小覃,小覃害怕地缩进母亲怀里,只听施嘉中冷冷地问:“钥匙呢?”

“你可以不要这样对你儿子吗?”羊墨华表情生硬而充满怒气。

“钥匙呢?”施嘉中加大声量。

小覃怯生生地从口袋里掏出两把串在一起的钥匙,颤抖地伸出手。

施嘉中一把抢过钥匙,然后如拎鸡般拽起儿子,便往门外走去,“碰”的一声又关门上锁,只留下怔愣愣的羊墨华。

唯一可以帮她的人已被带走,羊墨华甩甩头,她知道即使没有这一幕,小覃还太小,根本不可能帮上她,她必须自己想办法逃出去。梦境中的皇后还有侍女可倚仗,但现在的自己却没有任何凭借,难道真的要将她关到地老天荒?

认真想了以后,觉得倒还不至于,至少崔蔚容对自己的私事知根知底,几天没出现在办公室,她一定知道自己出事了,既然横竖出不去,也求救无门,只能安安心心地待在这里,只是在这里她最无法忍受的是,施嘉中突然对自己产生兴趣,几天下来每到晚上便进房里要求她尽夫妻间的义务,事后扔下她又锁门离开,让她有种生不如死的错觉!

这天施嘉中来得早,傍晚就开锁进房,早已被关得奄奄一息的羊墨华突然惊醒,她满眼的戒备神情,让施嘉中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恨我?”

“只想要你放我出去,我手边还有重要的工作。”羊墨华清冷的声音引来施嘉中的笑声:“工作?我看你巴不得赶回去和嘉树继续共事眉来眼去吧?”

“我也是在爷爷大寿那天才第一次见到他,共事也没几天就让你抓回这里关着,你觉得我有什么时间和心力和他眉来眼去?”羊墨华对施嘉中这看不出来是不是吃醋的酸言酸语感到厌烦。

“既然没见几次面,怎么就把自己家里私事都告诉他了?”听着施嘉中的控诉,羊墨华私想着果然就是自己一时口快才搞得自己被关禁闭!

“默认了?”见羊墨华不说话,施嘉中便替她回答。

羊墨华没点头也没摇头,施嘉中失了盘问的兴趣,直接进入正题:“只要你今晚表现得好,我可以让你在家里自由活动,也可以随时和小覃说话。”

“今晚?”羊墨华还没会意,施嘉中便把外面等着的人叫进来,然后对他们说:“太太不会打扮,你们直接依专业帮她准备得体不失礼的装扮就好了。”

“晚上要去哪?”羊墨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

“你就只要乖乖做好施太太就好了,不用管去哪里。”说完,丢下人离开房间了。

想到自己有机会可以遇到外人,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虽然他说晚上表现好可以获得和小覃说话的机会,但就羊墨华对丈夫的那一丁点的了解,施嘉中并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而自己也不是一个会为了孩子牺牲自己自由的女人,因此,这个条件对她来说并不优厚,她决定要在这晚上奋力一搏,就像史上所说的羊皇后一样,在梦境中的她想办法留下自己的一条命!

梳妆打扮过后的羊墨华,让施嘉中满意极了,他端着她的下巴,肆意地吻住她柔润的唇,她想反抗,但为了今晚的脱逃计划,她不得不迎合,直到施嘉中餍足后,才偷偷嫌恶地抹掉他在她唇上留下的痕迹。

今晚的羊墨华,觉得自己这样的打扮就像昨夜梦境中那位皇后从金墉城返回洛京时的情景:特意梳妆,穿着有着尖角燕尾的袿衣,衣服各处更让萝葳添缝了许多的丝带,一步一履的脱俗飘逸看起来像极天宫落凡的翩翩仙子,而上衣外搭着短袖绣镼,明亮的天青色,衬着满满细褶绛红喇叭袖,袖缘缀着青、赭、素对比三色,既艳丽又华贵。盘得齐整的长发,刻意加上髢髻,用的发油也带点沉香,双耳旁也留着如蝉翼般的两绺夹鬓,萝葳更在主子的发髻中挑出一撮垂发,使得主子自上至下摇逸生姿,冠满风情。虽然一再成为废后而无法着后服,但再回洛京,仍要让自己体体面面,不能让大臣看见自己狼狈模样,既然自己曾经为后,就要以后之尊返回帝京。

羊墨华此刻当然不及梦境中的皇后艳丽,但纯白带雪的希腊式交领垂缀綩纱长裙小礼服,让羊墨华举手投足间如同梦中皇后般的飘逸翩翩,而洋装垂缀的质感,让羊墨华纤细的身材隐隐若现,无袖式的设计,衬得玉白双臂嫩如凝脂,颈项的细钻项链,增添锁骨的性感,简单大方的绾髻,更让她细直无瑕的鹅颈无所遁形。

她轻轻挽着施嘉中的臂,尽量表现得气度雍容,当她与他踏进这高级酒店时,她便知道这应该是某个外商邀请的庆祝酒会,至于庆祝些什么,她并不知道,只知道施嘉中让她盛装打扮,与他一起进入会场的可能原因是,第一,这个酒会是比照外国正式外交酒会模式,需携伴与会;第二,就是他可能想借她的表现让某个人难堪!那个人是谁呢?羊墨华下意识地想到施嘉树……

原来不是!羊墨华突然感受到施嘉中对自己的亲昵,但他的眼神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她面前不远处一位穿着黑色纺纱镂空长礼服的女性,那位女性挽着一位长眼斜飞、皮肤煞白、个头不高且理着平头男性,但显然两人并非情侣或夫妻关系,不过都带给她浑身不适的感受。那位女性中等之姿,但身形凹凸有致,她的眼神犀利而阴狠地看着施嘉中与自己。本能的趋利避害反应,她陡然停住脚步,不愿再往前走,身旁的施嘉中也发现羊墨华的举动,于是转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问:“怎么?被气势压了?”

羊墨华瞅施嘉中一眼,她并不想与施嘉中有过多的言语交流,自然而然在一起的时候话就变得少了。施嘉中对她毫无响应的态度也不着恼,凑近她耳边吹着气道:“没见过吧?走,我给你介绍一下,我前妻,姚依枫。”

羊墨华虽对丈夫的事业版图毫无兴趣,但偶尔点阅网络新闻时还是会浏览到有关产经的新闻,所以她略为知道她丈夫的前妻是上市上柜的建设公司千金,而两人分合的新闻在网络上仍可搜寻得到,无非是企业联姻,然后又个性不合,所以以离婚收场。不过,当羊墨华见到姚依枫的第一眼时,便清楚知道这段婚姻必不久长,因为她看得出姚依枫是十分强势的女性,而她身上也毫无让施嘉中喜欢的特质,自己之所以能让施嘉中不愿离婚,恐怕也是因为自己在容貌与气质上还能带得出厅堂吧。至于企业联姻,恐怕也是姚家求施家的成分较高,因此这样的婚姻,要能维持下去,千百万的不可能!

施嘉中施了点力,羊墨华抵挡不住,只好跟着他走到姚依枫面前,姚依枫端正身子,挺着胸、抬着下巴正视着施嘉中,而施嘉中则透着一抹微笑道:“依枫,我们又见面了。”然后对着姚依枫身旁的男性伸出手示好道:“依杰。”

那位男性笑容可掬地回握施嘉中的手,羊墨华看着那男人的笑容,下意识地浑身颤了一下,那男人往羊墨华瞥一眼,透着一股斜佞的笑。

姚依枫的眼神从施嘉中的面庞移转到羊墨华的脸上,最后停留在他们相挽的手臂,然后说:“你的第二次婚姻表面看起来挺美满的嘛,敢带她来这里,是不怕我从中破坏?”

“从中破坏?我想不会,”施嘉中像听闻一则不好笑的笑话般微勾嘴角,续道:“我认为你应该会以守住你家公司,不让人连骨带血地吃干啃尽为最先该做的事吧?”

“你!”

“我是愿意帮你们家公司脱离困境,所以你也别威胁我,不然我可不知道我爷爷那边是不是会突然抽手。”施嘉中语带讥讽。

“那你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能耐说撒手就撒手。”姚依杰恶狠狠意说。

施嘉中看一眼姚依杰,眼神倒是放软:“我这不是还存着之前情分?这次的招标我一定会说服我爷爷,你们就放心交给我……只是事成之后,依杰,你也该履行你对我的承诺。”

看着三人机锋相对,羊墨华知道这两位前夫妇应该一直有联系,而且不是因为什么好事而有往来,所以对羊墨华而言,眼前的这个女人并不是能助她逃离这里的友军。

感觉到身侧有一道锐利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自己,羊墨华转过头想知道谁在看她,意外发现那是一个高大精壮的男人,穿着低调奢华质感的墨色西装,胸前口袋里外翻的丝质帕巾将他的雅痞气质衬托得更鲜明。男人并没有因为自己转头看他而有所避讳,反而更加大胆的露出猎艳的眼神。

倒是羊墨华,她对这样直白炽烈的眼神招架不住,微微一惊连忙别过头,连施嘉中和姚依枫说话的内容也没听清,只感到自己的心脏狂乱地跳着。

当羊墨华回过神时,姚依枫正对着施嘉中怒目而视,她的神情有些激动:“好,施嘉中,你够狠,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你就等着瞧吧。”

“我会拭目以待!”施嘉中一贯的轻佻,然后搂着羊墨华越过姚依枫与她男伴的身旁离开。羊墨华忍不住,问:“曾经夫妻一场,你何必这样让她生气?”

施嘉中像是听到笑话一般的揶揄:“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还是为了我前妻?你不吃醋?”

“我倒也想跟她一样,和你断个干净。”羊墨华不客气道。

这句话让施嘉中笑起来:“你想和她一样?她可是一门心思想要和我再续前缘呢!只是他们一家快让我满门抄斩了!”

“什么意思?”羊墨华对施嘉中的话感到诧异。

施嘉中不答,但羊墨华从施嘉中的眼神中看得出得意与嘲讽,她心中一寒,想起自己的境遇,只觉得不管自己家人如何,为了自己,她一定逃离这个恶魔,她不想她的一生尽毁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上。她要逃,但要怎么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