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小倩第二次与这位雄踞高铁站问讯处的西湖大妈打交道，是去年夏天去台州联系学生实习事宜时。

她要乘坐的是早上八点零八分发车的G7543次。车站在城东，而她的宿舍在城西，必须穿越大半个城市去乘车，而这个城市的交通拥堵情况又日甚一日，没有足够的提前量，很可能就会误点。通往邻近城市的高速也拥堵不堪。有个名曰“国庆第一惨案”的段子调侃说：今天在杭甬高速上发生一起“血案”。据现场目击证人透露，因堵车太久，有一中年男性车主终于无法忍受。他怒气冲冲地打开车门，拿出一根棒球棍，路上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只见他骂咧咧地走到车前，手起棍落，把地上的一只蜗牛敲得粉碎，嘴里愤愤道：你奶奶的，你从绍兴就寸步不拉地跟着我，到萧山居然还把我超了！

地铁倒是几年前就通车了，但由城西开往东站的三号线还没有建成。坐公交车去吧，中途要换乘两趟，既耗时又耗力。还是打的去比较便捷。好在如今约车也很方便，“滴滴”“神州”“曹操”等服务都挺不错。由宿舍乘网约专车去东站，一般需要一小时左右，考虑到堵车等不测情况的可能发生，她六点十分就出发了。

然而，她实在低估了路堵的严重程度，这才导致了与西湖大妈的再次冲突。

她叫的是“曹操”专车，因为比较喜欢这个名字。学历史的多少有些考据癖，她估摸命名者应该不是出于对历史上的曹操的崇拜，而是取俗话“说曹操，曹操就到”之意，标榜其叫车服务的响应之快、效率之高。但曹操却是她和爸爸共同崇拜的具有雄才大略的历史人物。小时候坐在爸爸膝盖上听三国时，她对曹操与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等情节印象特别深。爸爸当时绘声绘色，他一会儿模仿曹操，一会儿扮演刘备，神情俱肖，逗得她捧腹大笑。

司机准点来到指定地点接她，而且设计了最佳路线。然而，可能因为是周一的缘故，上班早高峰的时间提前了许多，车刚转入天目山路就变成蜗牛一般向前嚅动了。司机是河南人，曾在首都开过出租，感慨说：“过去戏称首都为‘首堵’，谁知这儿的拥堵劲儿比首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成天在修地铁、建高架吗？怎么堵得越来越厉害了呢？为什么不控制私家车的上牌数量，并采取更严厉的限行政策呢？”感慨这时转化为责问了。

小倩不想与他讨论这个问题。于是，司机就自己提交答案了：“说到底，还是经济利益驱动啊！车辆上牌，本身也是一块重要税收，何况连带着还能增加燃油、保险、机修、高速通行等其他税费，大肥肉哇，让我也舍不得丢掉。车牌抽签本来是个控制私家车剧增的好办法，结果又搞出个‘竞拍’的鬼名堂，价格越拍越高，而市政府的钱包也越来越鼓，领导的算盘珠子打得可精呢！”

小倩并不认同市领导特别精明的说法。整个西湖景区都对游客免费开放，不收门票，这恐怕在全国其他任何城市都是难以做到的。有人说，这恰好显示了市领导的另一种精明：门票收入固然锐减了，但每年把数以千万计的游客吸引来，他们要吃饭，要住宿，旅游收入总量实际上却增加了，最终还是划算的。

但也有人说，划算什么呀？来得最多的是把西湖当后花园的上海人，城际铁路已经公交化了，他们抬腿便到，经常成群结队而来，早出晚归，很少留宿；又往往自带面包、烤鸡、豆腐干，玩累了，悠然自得地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大呼小叫地分享各自带来的美食，压根就不在当地消费，最后留下啃得干干净净的鸡爪和瓜子壳等垃圾，拍拍屁股打道回府了。所以，取消门票，除了带来人满为患的后果以及“大气”的虚名外，对本地百姓来说，没有任何实际收益。

小倩认为，这后一种说法代表了本地部分民众对外地游客的抵触心态，不排除其中夹杂着故意将上海人污名化的阴暗心理。作为拥有本地户口和事业编制的的外来人员，她是倾向于这座城市越来越开放、越来越包容的，所以她愿意从积极的方面来理解市领导的各项决策，包括私家车上牌政策。

她不想反驳司机。如今这个世界，资讯发达，众声喧哗，在自媒体空前活跃而又监管乏力的大背景下，有点文化的人都喜欢指点江山，评论现实，尤其是臧否当地的经济建设和文化建设。说起来都头头是道，仿佛比市领导不知要高明多少倍，但如果真的让他们坐到市领导的位置上，只怕就手足无措了。这是一个批评家远远多于实干家的时代，与实体经济的走势要弱于虚拟经济是一致的。

堵车的唯一收获便是遇见了一位喜欢交谈又有些想法的司机，多少缓解了她的焦灼心情。但迟到的结果却没有因此而改变。当车子终于开到进站大厅时，距离发车只有八分钟了。她又是作揖又是拱手，厚着脸皮挤到安检的最前头。可是，当她气喘吁吁地奔跑到检票口时，检票手续已经停止了。她眼睁睁看着电子门徐徐合拢，恳请工作人员网开一面，却无人理睬。

误点了！而台州那边还等着她去接洽呢！如果能改签到最近一个班次，那还不至于爽约。她后悔前天经过某售票点时心念一动，提前取了票，不然就可以在网上改签了。她想，如果在候车大厅里设有人工改签窗口，那就无须到售票大厅办理，可以避免再度安检了。但一时用视线搜索不到，便硬着头皮到问讯处来打听。这就应验了“冤家路窄”这句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