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她与问讯处的这位大妈已经打过两次交道了，或者说已经两次被对方所羞辱了。

第一次是因为售票处的自助取票机前人满为患，便向她打听别处还有没有取票点。本来，刷身份证就可以直接上车了，但这是因公出差，要凭车票报销的，所以取票就是必要环节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很礼貌了，既称呼她“大妈”，还先说了：“谢谢您！”大妈头也不抬地瞥了她一眼，两道寒光直射她的五脏六腑，话则比大兴安岭东部的水曲柳还要硬：“长眼睛干什么用的？自个儿找去！”她脸上立刻罩上了红布，连耳朵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在抵挡着从四面八方倾泻来的幸灾乐祸的目光掉头而去时，她听到大妈余恨未消似的说：“东北女人脑瓜子就是不开窍！”

小倩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对东北人的轻蔑。咱东北人怎么啦？招你惹你了吗？凭什么这般趾高气扬呢？咱东北眼下确实经历着转型的阵痛，经济发展速度有点拉全国的后腿，可咱是新中国最早解放的地区，是国家老工业基地，对国民经济的恢复与发展作出了优于其他地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

咱黑土地还是天下粮仓，山东高密那红高粱算啥呀？咱东北的高粱地才真是一望无际呢！国家建设急需的木材，主要供应地不就是咱大兴安岭吗？离了咱大兴安岭，你们江浙人所喜欢的厚重的实木家具从何而来？再说，咱东北人的娱乐精神不是让全国人民都得到了滋养吗？你掰着手指数一下，红遍大江南北的笑星，哪一个不是咱东北那疙瘩的？你倒说说，江浙沪有哪个笑星在全国数得上的？

是的，江浙地区经济发展强劲，给国家贡献的税收最多，有些给中央拿到咱东北来填了窟窿。但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天又要靠咱东北来接济呢！她真想狠狠回敬一句：“东北人脑子再不开窍，也不像你这般蛮横无理！”

她刻毒地揣测：莫非当年她在北大荒插队时，被哪个东北老爷们儿给糟践过？或者哪个狐媚的东北女人曾经引诱她的男朋友劈腿啦？再一想，不对啊！看她的年纪也就五十多岁光景，要在东北插队过，岁数至少要大上一轮。那么，这该是出于江南女人对北方女人、老年女人对青年女人、丑陋女人对美貌女人的敌意了。虽然你的言行并没有招惹她，但你的口音、你的年龄、你的容颜都已经把她惹毛了！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转身抛去鄙视的目光。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妈妈反复告诫她的一句话是：遇到蛮横无理的人，千万别想着以牙还牙、以暴易暴！和泼妇对骂，是把自己降格到泼妇的行列，是自甘堕落。她拼命安慰自己，脑子里却没来由地冒出白居易的诗句：“江州司马青衫湿。”在落荒而逃的一瞬间，差点也泪湿“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