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流韵:袁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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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桂林遇知己

乾隆元年(1736)春节,杭州的大街上洋溢着一派喜庆的气氛。

袁枚正为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

过年了,父亲袁滨从外地回了家,一家人算是团团圆圆。但给别人当幕僚的袁滨并没有带回多少钱,虽是过年,一家人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又节俭。

这节一过,袁枚就二十一岁了。袁枚虽已与王氏订亲,却显然无力完婚。

过去的一年,袁枚乡试报罢,这意味着自十二岁中秀才后,九年来袁枚的功名没有任何进展。用袁枚自己的话说,叫作“四战秋闱”。即九年内三次参加乡试,再加上雍正十三年(1735),袁枚参加浙江关于博学鸿词的预选考试,就是“四战”四败了。当然那次博学鸿词的预选考试,即使被选上也是白搭,因雍正帝暴亡,考试也无果而终,全国性的考试也停止了。

袁枚想寻求异地的乡试,因为浙江的竞争太激烈了。想到这里,袁枚对父亲说:“父亲,这几天我也想了很久,江浙自古以来多才子,读书人太多,竞争太残酷了。现在的科考又没有限制异地报名,要不,我干脆跳过杭州,到外地去考怎么样?”

“换个地方,换到哪去呢?”

“叔叔不是在广西吗?前段时间叔叔来信说要以身后事托我,据说叔叔很得金巡抚的看重,我想到桂林找叔叔去。”

“唉,看重,我当了几十年幕僚还不知道看重是什么意思?再怎么看重,也是看别人的脸色,你想凭着这层关系,想要一个巡抚推荐你参加博学鸿词科的考试,那是基本上没有可能的事。何况你年纪又这么小。”

“凡事都靠尝试嘛,父亲您说呢,我还是想去试试,碰碰运气。”

袁滨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也只有这步棋可以试试了。”

袁枚见父亲同意了,心里顿感轻松了许多。

可是,从杭州到桂林,路途遥远,耗时要将近半年,旅费不菲,家里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袁枚知道家里拿不出钱,在脑子里紧张地搜索可以借钱的人的名字。突然,柴耕南三个字跳进了袁枚的脑海。袁枚的朋友柴耕南是一个非常热心、赤诚的人。

袁枚找到柴耕南,把想到桂林投奔叔叔,苦于无路费的事说了一遍。

柴耕南听了袁枚的讲述,也皱起了眉头:“这还真有点难呢,到桂林没有一二十两银子做路费是不行的,我这一下也拿不出这么多。”说完,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

袁枚有点失落。

柴耕南说:“等会儿我哥哥东升会回来,看他能否想点办法。”说着,他拉着袁枚往村口走。

袁枚与柴耕南一起到了柴家。

柴东升酷爱吟诵、写诗,与袁枚有很多共同话题,两人非常相投。

当他听说袁枚将作桂林之行,限于财力无法成行时,柴东升义气十足地说:“这事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帮你帮到底。”

袁枚兴奋地说:“全仗柴哥帮助。”

柴东升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我刚从高安回来,过几天还要回高安,高安距广西较近,如果不走陆路,而走水路从高安去桂林,可以节省近半的旅资,也可节省一个多月的时间。而从杭州到高安的旅资我完全可以帮助,那就先到高安,我们到了高安,再帮你想办法,你看如何?”

“当然好呀!”袁枚高兴地说。

袁枚回到家里,把柴东升为他出谋策划,并且为他解决经济问题的事情告诉家人,全家都喜出望外。袁滨说:“如此甚好!我也一定想办法给你筹一点钱,多了没有,二两银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袁枚感激地说:“让父亲操心了!”

几天后,袁滨果然拿了二两银子交给袁枚,把袁枚送到柴东升家,说:“东升贤侄,枚儿这一路就有劳你了,后谢有期!”

柴东升带着袁枚,两人一路观赏沿途风景,吟诗唱和,兴致勃勃。

一天,客船夜泊浙江桐庐严子陵钓台。严子陵,名光,字子陵,生卒年不详,东汉著名高士(隐士),浙江会稽余姚(今宁波余姚市)人,妻子梅氏。严少年时就很有才气,与刘秀(后来的汉光武帝)是同窗好友。刘秀登基做了皇帝后,回忆起少年时期的往事,想起严子陵,便多次征召其为谏议大臣,严子陵婉拒之并隐居富春江一带,终老于林泉间。他因此被时人及后世传颂为不慕权贵追求自适的榜样。北宋名臣范仲淹任睦州知州时,建了钓台和子陵祠,并写了一篇《严先生祠堂记》,赞扬他“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严子陵才以“高风亮节”闻名于天下。南宋嘉定年间,陈山严子陵墓旁也建起了高风阁,后来还办了个高节书院。

面对历史遗迹,袁枚“想见严子陵,投竿在此坐”,心有所感,乃赋《钓台》《书子陵祠堂》,对严子的“名节”,流露出钦羡之意。这时的袁枚年方弱冠,正是年轻求取功名、积极上进的大好时光,按常理对严陵这样的隐士行为应该还不能理解,但袁枚居然非常钦羡,反映了他内心深处潜伏着热爱自由、皈依自然的思想因子。袁枚归隐自然的思想流露,最早可以追溯到这里。

来到江西鄱阳湖的时候,两人看到野外有一棵大树,树盖大得足可以遮住一头牛。可这大树已朽折委地,旁边一小枝条从根部穿出来,高十余丈。相传明太祖朱元璋与陈友谅作战时,此树代明太祖受了一炮,因而被明太祖封为将军。两人仔细看时,此树还有烧灼的痕迹。于是两人又赋诗联句。

柴东升首先来了一联:“大树兵火余,枯根尚委地。”

袁枚回了一联:“曾抱纪信忠,一死代汉帝。”

袁枚的这一联里用到了一个典故。楚汉大战的时候,有一个叫纪信的曾服侍汉王刘邦,官至将军。刘邦住在荥阳城里的时候,项羽攻城很是厉害。到了极危急时,刘邦眼看逃不脱身了,纪信就请求和汉王换了衣服,并坐了汉王的车子。车子里面都是用黄色的缯绸做里子的,左边竖起了牦牛尾子做的大纛旗,堂堂皇皇出东城门去诳骗楚军。汉王就乘了这个当儿,扮了一个普通人,从西城门逃走了。纪信因为这一回事,竟被楚国的人用火烧死。后来刘邦得了天下,做了皇帝以后,就在顺庆这地方替纪信造了一座庙,叫作忠佑庙。汉高祖的诰词里面说:“以忠殉国,代君任患,实开汉业。”

柴东升出联:“轮困根盘存,焦枯枝叶弃。”

袁枚回联:“丛丛莓苔痕,郁郁霜露气。”

柴东升又出联:“祖干扶桑倾,孙枝小龙继。”

袁枚回联:“穿出盘古坟,犹作拿云臂。”

柴东升感叹说:“你的这两句用得好险绝,可不必继续联了。”彼此一笑而休。

柴东升还赠给袁枚一首五言古诗,其中有两句是这样写的:“浩气盘九嶷,晴襟豁万谷。”

到了南昌,东升带袁枚游滕王阁。滕王阁与湖北武汉黄鹤楼、湖南长沙岳阳楼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唐贞观年间,唐太宗之弟李元婴曾被封于山东滕州,于滕州筑一阁楼,名以“滕王阁”(已被毁)。后来滕王李元婴调任江南洪州(今江西南昌),因思念故地滕州修筑了著名的“滕王阁”,此阁因王勃一首《滕王阁序》,特别是序中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而闻名于世,《滕王阁序》也成为传世的经典。滕王对旧地强烈的思念之情,王勃盖世的才情让袁枚的内心感慨良多。

过了南昌,两人直奔高安,到达高安县衙后,袁枚待了几天,柴东升一直陪伴他,两人“谐语穷昏朝”。临行时,柴东升赠给袁枚“十二两银子”。

有了这“十二两银子”的资助,袁枚去桂林就有了资金保障。

袁枚对东升的资助,终身未忘。袁枚在江宁任县令时,曾一度邀请柴耕南到县署为幕友。后柴耕南去湖南,袁枚隐居随园。分别了十七年后,袁枚忽接柴耕南信,说是湖广方面书院有机会,他可为袁代谋,征求袁的意见。袁枚以母老为辞。柴耕南显然是一番好意,但柴耕南哪里知道,此时的袁枚,不但早已绝意仕途,而且生活优裕,乐享林泉之福。这是由于两人长久不通音讯,柴耕南对袁枚山居的舒适优裕生活有欠了解。但柴耕南助友求职之心,拳拳可见。不到十年,袁枚得到柴耕南噩耗,不禁追怀往事,赋长诗哭之。

二十三年后,四十四岁的袁枚写《诸知己诗》中,就有一首《处士柴东升》,深怀感恩之情。此时,柴东升已亡故多年。袁枚六十四岁时,带着一岁的儿子到杭州扫墓,带着酒和鸡,想找到柴东升的墓地祭奠,心想柴是杭州人,死后可能归葬。遍访邻人,才知柴全家迁往广东,未曾归葬。于是写了《访柴东升墓不得》:

当年曾附李膺舟,

同到滕王阁上游。

一路联吟春梦在,

百年再见此生休。

浮家闻说居东粤,

归骨何曾葬首丘?

斗酒只鸡无处荐,

腹犹未痛泪先流。

四十余年的往事,袁枚刻骨铭心,言悲语恸,令人唏嘘!袁枚的感恩之情,可见一斑。柴氏兄弟的爱才之举、无私献爱,因袁枚的文名而流传后世,也是他们未曾想到的。

话说袁枚继续前往广西。他一路坐倒划船,历尽险境,受尽饥寒。

经过湖南长沙的时候,袁枚前去拜谒贾谊祠。

贾谊(前200—前168),洛阳(今河南洛阳东)人,西汉初年著名政论家、文学家,世称贾生。贾谊少有才名,十八岁时,以善文为郡人所称。文帝时任博士,迁太中大夫,受大臣周勃、灌婴排挤,谪为长沙王太傅,故后世亦称贾长沙、贾太傅。三年后被召回长安,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坠马而死,贾谊深自歉疚,抑郁而亡,时仅三十三岁。司马迁对屈原、贾谊都寄予同情,为二人写了一篇合传,后世因而往往把贾谊与屈原并称为“屈贾”。

贾谊对其所事主人极度的忠诚和呵护之情,主人出事后极度的内伤之情,深深地打动着袁枚的内心。袁枚为其际遇所感,作诗、赋以吊之。袁枚认为贾谊有治国安邦、辅佐君王的经天纬地之才,具有非凡的治国能力,于是作《长沙吊贾谊赋》,为其怀才不遇、忠而不用感到惋惜。其实也昭示着自己的际遇多少会与贾谊相似,因而有点把贾谊引为知己和同类的意思。

袁枚在《长沙谒贾谊祠》中有“道大功臣忌,心孤鹏鸟怜”之句,可谓气势磅礴,以贾谊自况,可见青年袁枚志向远大,心高气傲。

袁枚还写了一首《贾谊祠》,其中有这样几句:“浮云天地空萧瑟,春雨文章很渺茫。七国直堪流涕泪,百年谁敢议明堂。汉朝人物伤心地,愁下南阳更洛阳。”

一切景语皆情语。“春雨文章很渺茫”一句,表露了青年袁枚对前途感到茫然无助的心态。

历时三个多月,直到农历五月初四日,即端午节前一天袁枚才到达广西桂林。

此时的袁枚衣衫褴褛,神情落魄,一副急于找到衣食归宿的样子。他经过好一阵打听才找到叔叔袁鸿的住处。袁鸿住在离官衙不远的一处略显偏僻的房子里,听说有人来找,三步两步跨到门外,一眼看到落魄的袁枚,大吃一惊,似乎很生气地说:“你不该来!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呀?”袁枚感到惶恐无措,待在那里半天没动。

袁鸿把袁枚让进屋里,就给他讲起了大道理:“我做幕僚,你父亲也是做幕僚,我们这一代人没出息也就算了,没成想你也来干这个,而且还要我来介绍,还要和我在一个主子那里当幕僚,你如果做得好,相当于是抢我的饭碗,与我竞争,做得不好,我更没有面子!幕僚不是人做的,你年纪轻轻,小有名气,十二岁中秀才,我想你应该更有前途,考个举人进士之类的。”说完,袁鸿长叹一声。袁枚惨戚戚地说:“叔叔,我是专程来看望您的,不是来做幕僚的。我在家乡不走运,看能否在这里转一转运,希望金巡抚能推荐我考博学鸿词科。”

袁鸿苦笑了一声:“你真是想得天真!你年纪轻轻考什么博学鸿词科,博学鸿词科都是地方一些有名望的老先生才有资格被推荐,况且名额相当有限,一个巡抚一次也就推荐一两个,多的也就三五个。有些省一个也推荐不出来。你才二十一岁,哪能获得这样的机会?真是痴心妄想,痴心妄想呀!”

袁枚听了,心一个劲地往下沉,就像一个人不小心在水里掉下了一个葫芦,刚掉到水里时还希望它能浮起来,可这个葫芦竟然就像装了铅似的,一点也没有上浮的样子,竟一直往下沉落,要沉落到水底。

袁枚几乎是悲沉地说:“叔叔,那可怎么办啊?”

袁鸿沉吟了良久,说:“有什么办法呢?你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只好试一试运气。你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带你去见金大人。看得上是你的运气,看不上,再说吧。”

听到这句话,袁枚心里的那个葫芦似乎又在往上漂浮起来。

是死是活,是成是败,就在明天见面的第一印象了。

第二天上午,袁鸿把袁枚带到官衙外面。袁鸿先独自进去。

听完袁鸿一番介绍,金巡抚说:“你先让你侄儿进来见个面再说吧!”袁鸿十分感激,把袁枚带进了巡抚衙署的内庭。

袁枚由袁鸿带着,先来到抚衙官厅,官厅两边的一副对联吸引了袁枚:“坐此似同舟,宦情彼此休关戚;须臾参大府,公事何妨共酌商。”袁枚觉得此联用意深厚,似乎能感受到主人做事重商量、不霸道、有人情味的风格,顿时对金巡抚产生了亲切感。

来到大厅内,袁枚不敢正视金巡抚,非常礼貌地向前请了个安便笔直站着。金巡抚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伙子,只见袁枚身长玉立,英气逼人,不禁暗暗叫好:“好小子。”袁枚心情有点紧张,竟把事先想好的见面词给忘了。金巡抚没有见怪,挥手示意袁枚坐下。

袁枚悄悄地打量金巡抚,金巡抚方面大耳,面带慈祥,是个性情中人,没有什么官架子。

金巡抚问袁枚年纪几何,有何功名,有何想法,袁枚一一作答。金巡抚又出了几个题目,要袁枚现场赋诗。袁枚文思敏捷,题刚命出,袁枚几乎随口吟出诗来。金巡抚面露喜色,拈须而笑,说:“小伙子,有空就常到我这里来坐一坐。”

金巡抚与袁枚相谈甚欢,一个月下来,两人几乎成了形影不离的忘年之交。

金巡抚每每与属吏们闲聊时,不管当面还是背面,都要谈袁枚的诗,对他赞不绝口。在属吏们的眼里,袁枚成了巡抚衙里的“红人”。于是在下班之后,不时有属吏请袁枚吃饭、喝酒。有些阔气的属吏在请袁枚吃饭后,还请袁枚去花街柳巷逛。袁枚开始打死也不去,但毕竟是二十一岁的男人了,还没有碰过女人。何况,有钱的文人与妓女交往在当时也是公开的秘密,甚至是一种“习俗”。袁枚大开眼界,这样的生活是他以前不敢想象的,从前生活都过得非常窘迫,现在过得如此滋润。他用诗歌记录了他这些浪漫的生活,如《席上赠歌妓五排二十韵》《歌妓桂仙二首作赠答语》等。

可这样的好日子似乎才只是个序幕。一个月后,就有属吏请袁枚到外面游玩,一个叫金沛恩的请袁枚游了桂林诸山,游了栖霞寺。这里的奇山异水激发了袁枚的诗情。“奇山不入中原界,走入穷边才逞怪。桂林天小青山大,山山都立青天外……我本天涯万里人,愁心忽挂西斜月。”袁枚的诗传入衙署,又受到金巡抚的称赞。

当时桂林有一个掌管教育的陆奎勋写了一本《礼经解义》,拿来请金巡抚作序。陆奎勋是浙江平湖人,康熙六十年(1721)的进士,散馆授修,后充《明史》纂修官。此人理当是袁枚的前辈,人家在袁枚五岁时就中了进士,可金巡抚大胆地把这个写序的任务交给了袁枚。袁枚也不客气,读完全书,洋洋洒洒写起序来,写完后交给金巡抚。陆奎勋来取序时,金巡抚让他当面看看,怕有差错。陆奎勋看完,连连称赞写得好。金巡抚以实情相告,说是请袁枚代写的。陆奎勋顿时大跌眼镜,说:“这是个古文老手,根本不像一个少年人!了不得,真正的了不得啊!”

这一年的秋天还有一次博学鸿词考试。各省都推荐了人才,广西巡抚也推荐了一个叫吴王坦的人,此人字衷平,是一个白发老翁,当地的名师宿儒,时任永福县知县。

袁枚多么想参加这次考试啊。可是,金巡抚已经推荐了别人,并且名单已经报到了朝廷。能不能让金巡抚再推荐一个人呢?毕竟自己是来寻找获取功名的捷径的。

第二天上午,袁枚上班后站在金巡抚身边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子才,有事尽管跟我说嘛!”

袁枚憨厚地笑了笑。

“说吧,是不是考试的事?”

袁枚欣喜地点了点头:“大人,今年的博学鸿词科考试,能否给我一个机会?”

“这可是大事,我还要再试一试你,也算是对你的一次考试吧。”

袁枚点了点头:“大人,请命题!”

金巡抚指着大厅里的铜鼓,说:“你能写一篇《铜鼓赋》吗?”

铜鼓?袁枚在广西各地游玩的时候到处都看到铜鼓,有些街头还立有巨大的金属做的铜鼓。袁枚早就问过、了解过铜鼓的来历了。铜鼓最初是作饮器之用(即釜),后才演变为敲击乐器。据裴渊《广州记》和刘恂《岭表录异》说:壮族铜鼓有的鼓面有一丈多宽,厚有两分以上。鼓身“遍有虫、鱼、花、草之状(花纹)”,制作极其精巧。铜鼓以广西数量最多,分布最广,几乎成为了广西的一个重要图腾。幸亏这些天到外面游玩,袁枚又是个有心人,随时都了解民俗风情,走到哪问到哪,学到哪。他对铜鼓的历史和在广西的现状,已完全掌握。

尢为凑巧的是,袁枚第一次在杭州参选博学鸿词考试资格的时候,试题就是《铜鼓》。当时那篇文章就写得非常漂亮,袁枚后来一直在回想,哪些地方还可以润色润色,哪些地方还可以修改修改,正想抽个时间写一篇这样的文章。这个题目,还真的很对自己的路。难道这一切是天意?

袁枚自信地说:“可以!”

沉吟片刻,他就开始挥毫,一个时辰不到,便一气呵成。

金巡抚接过一看,眉头一皱,不到一个时辰能写出什么好文?

认真读完之后,他眉宇大展,大为激赏:“奇才!真正的奇才!这样的奇才不向皇上推荐,那是我的失职啊!”

金巡抚还当即召来文史办负责人,说:“这篇文章你看看!”文史办那位老者捧着文章看了一遍,又读一遍,吞了口水说:“大人?这是您的新作?妙笔生花,生花妙笔啦!既有史才,又有文墨,建议收入省志之中。”

金巡抚微微笑道:“不是我的新作,是这个年轻人写的!”

老者转过脸对袁枚打了个拱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老朽有眼不识泰山,见谅,见谅啊!”

袁枚连打拱手:“前辈客气,折煞我也!”

金巡抚接着说:“至于你说收入省志,我正有此意。我想,还可以放到《省志·艺文志》的卷首,因为铜鼓就是广西的符号嘛,这篇赋的文采,估计本省不会有超过它的。”

“应该置于卷首,老朽也是这么认为!”老者说。

“那就这么办吧!”

老者走后,金巡抚说:“袁枚,我现在马上向皇上写荐疏,推荐你参加今年的博学鸿词科考试!”袁枚深深施礼,忍不住内心一阵狂喜。

金巡抚在奏章中说,袁枚虽然只有二十一岁,但贤才通明,羽仪景运,完全适合参加这次考试,特意专为此向天子推荐。奏章中还说了许多溢美之词。

金巡抚为一个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写奏章之事,立即传出了巡抚衙门,传到了天下读书人之中,到处都在传颂着这件奇事、美事。袁枚的文名,也因此一夜之间传遍了天下仕林。

然而此时的金巡抚似乎已不得乾隆皇帝的信任。一连推荐两人参加博学鸿词考试,此举更有点令乾隆怀疑。乾隆回旨说:“以人事君,本来是人臣的重要事情,但你所推荐的人,我还是有点疑惑。”此前,乾隆皇帝也因其他的事斥责过金巡抚。前不久官场上也有人告他的御状。袁枚此次考博学鸿词的命运,实际上在开始时就已经注定了。

这年的博学鸿词考试定在九月。八月立秋一过,金巡抚派人为袁枚购置衣服,送给袁枚一百二十两银子,还派专人护送袁枚到北京。袁枚人生第一次享受出公差的待遇。

出发那天,袁枚看了一眼住了三个月的房间,一种伤感、一种离愁悄悄地袭上心头。

人生无常,这一别,谁知道何时再见金恩人!金恩人对自己恩重如山,如再生之父母。

官署门口,金巡抚与袁枚惜别。马车已准备好,袁枚跨上车子,开始了北上的旅程……

马车从桂林出发,一路经过湖南、湖北、河南、直隶直达北京。沿途的景色如诗如画,车子走了几千公里,袁枚的诗也写了几百首,如《洞庭春》《黄鹤楼》《澶渊》《易水怀古》《景泰陵》等,记录了自己一路走来的美好心情和少年得志的豪情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