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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而陆雪的美,有些不同凡响。
陆雪似乎对灰、蓝、白这一类的色调情有独钟,任何俗丽而烦琐的装束,都与她无缘。这就让她与那些粉粉嫩嫩的小清新,拉开了距离。陆雪天性开朗、率真,可一旦静下来,会瞬间恢复茕茕孑立的气息。我从未见陆雪有过普通女孩儿那样的忸怩与躲闪,偶尔的羞涩也是有的,如同荷叶上弥漫的水珠,闪闪烁烁,隐隐约约的。与陆雪稍有接触,我便发现,她那单纯和率性的背后,似乎埋藏着一丝与她年龄不大相符的冷静与神秘,又裹挟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野性与不羁。
曾经一度,陆雪是那么信任我,视我为知己和亲人。而我因为有过前车之鉴,有意无意地对她保持着距离,若即若离的,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像我这样一个曾经在荒漠、书籍和地图中怡然自得的人,是不缺少理智的。这种理智披挂着现实的盔甲,将我锁定在一个冰冷的世界。我无端地认为,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儿,何以会看上我这个势单力薄的穷小子?在与现实和权势的博弈中,我曾一败涂地,狼狈不堪。我不会再轻易动情,也不容许自己重蹈覆辙,进而被情爱的焰火所灼伤。我好像从未这样清醒过。就像一个刚刚走出炼狱的囚徒,我关心的不再是爱情,而是现实人生。我就那么固执而自信地,跟着自己的伦理和逻辑走。
尽管我刻意回避着陆雪,可有关陆雪的传闻,像此起彼伏的矿难一样,从各种渠道渗透过来。是啊,漂亮本身就像无处不在的电磁波,有着势不可当的传播效应。比如办公室里的小唐,就时不时跟我提起陆雪,以及陆雪的家庭。
据说陆雪的父亲,是函镇小有名气的猎手。这就有必要说一下函镇。函镇虽然默默无闻,可它背后的那道关,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且在中国历史上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函谷关。函谷关因置身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东自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谷,号称天险。黄河多湾,丘峦起伏,函关谷成为东西畅通的唯一坦途,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想当年,由于函谷关易守难攻,秦朝末年各地起义抗秦后,新立的楚怀王为尽快平息战乱,宣告谁先入关中,即为关中王。此处所指,亦为函谷关。东汉末年,群雄起兵讨伐董卓,董卓强迫汉献帝从洛阳迁都长安时,就以函谷关坚固易守为由。乱纷纷的秦汉时期,项羽坑杀二十万秦军,也是在函谷关。再后来,从唐代的“安史之乱”到现代抗日战争,地势险要的函谷关,始终被你争我夺,从未消停过。
如此,函镇民风强悍,崇尚以暴制暴血债血偿,并形成胜者为王败者寇的价值观,也就不足为奇。即便在眼下,函镇的官民关系,也十分紧张。函镇政府自身的公信力不济,官员们每次下乡,都要找人为他们看管小车,否则一不留神,乡民们就把车窗玻璃砸个稀巴烂,甚至把官员们的车轮子偷偷卸走,扛到外省去卖。社会矛盾尖锐至此,地下秩序的混乱,可见一斑。可有关当局,只把目光聚焦在麻将桌、美发厅、妓女楼这类鸡毛蒜皮的事上,真正的地痞流氓、偷盗抢劫、官商勾结的要犯,却屡屡逍遥法外,命案破案率几乎低到零。连函镇中学的半大孩子,都敢在校门口砍死自己的同学。
在这样的环境下,陆雪长到了十八岁。读小学那会儿,陆雪常常受父亲蛊惑,跟着他在函镇肩胛骨下的山坳里,四处转悠。山坳一带有片古老而茂密的森林,里头活跃着野鸡、野狐和野兔子等。猎物出没的季节,老陆喜欢随身带上他那只垂老的秃鹰,在林子间游来荡去。多少年了,老陆买不起房子,买不起家用电器,甚至连喝瓶啤酒,也要踌躇再三的一个人,却终日沉溺于玩鹰、打猎,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不过每次,他倒是很少空着手回来,不是带只小山鸡,就是拎只野兔子。后来函镇派出所对那片森林进行了限制,说是保护野生小动物,禁止打猎。但界限相当模糊,当地官员和土豪,就不拿它当回事。镇长和他的相好,常年来树林里放枪取乐。
十年前的一个阴雨天,陆雪七八岁光景。眼看就要过年了,有人在林子背后见老陆睁着眼倒在一片水洼里。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矿上医院,人倒是活下来了,半个身子却难以动弹。陆雪的母亲是函镇水泥厂的保管员,一个勤俭持家又贤良朴素的女人。她见丈夫出门时还好好的,转眼竟成了这样,唯有哭天抹泪捶胸顿足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