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薛芳华一早来到村委会时，发现村委会里空无一人，里面摆着三张桌子，赵文琼正坐在一张书桌后喝茶吃点心，桌上挂着名牌。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薛芳华好奇地问道，赵文琼敲了敲面前的牌子，原来旁边还放了一副临时赶制出来的牌子，上面写着“招募演员，女性，年龄不限，形象气质佳”，最后一句话明显是有人拿红筆补上的。她看了一眼纪敏，纪敏立刻抬头望天。
“你们等了这么久，有人过来吗？”薛芳华问道，赵文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出食指按揉着眉心：“我难得起了个大早，人都没清醒就被碧云拉到这里来，结果坐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来。”
“来了一个人。”纪敏快嘴快舌，“是个年过五十的阿姨，文琼嫌人家形象不佳，就把那位阿姨打发走了，阿姨可失望了。”
“明明是你说只招募美女，那句‘形象气质佳’也是你加上的！”赵文琼瞪了他一眼，薛芳华看到他眼下一片乌青，瞳仁涣散得像摇散的蛋黄，一看就是从被窝中被强行拖出来的，忍不住想笑。赵文琼最讲究养生之道，一天必须要睡足八个小时，睡不够简直要了他半条命。纪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叹了口气：“村草，赵书记，赵大帅哥，我们连演员都找不齐，还演什么电影？趁早洗洗回家睡觉吧。”
“那好，我也想回去睡个回笼觉了。”赵文琼打了个呵欠，“晚起毁一上午，早起毁一天啊。”
两人正想逃跑，就被蒋碧云一边一个拎着耳朵逮了回来：“你们两个怎么一点干劲都没有？赵书记，说要利用绒花技艺赚钱的不是你们吗？”
“我错了，我悔过。”纪敏哭丧着脸，“女侠，能放我一命吗？”
蒋碧云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抱怨，一看到薛芳华就迎上来，笑容满面地说道：“我昨晚上想到了一个好点子，正好写了个脚本出来。”
“正巧，我也有个新思路，刚写了一篇大纲出来。”薛芳华莞尔，“我从家里带了点心和茶，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吧。”
她带了陶念娣做的千层油糕和三鲜包子，泡了一壶绿茶用一次性纸杯倒给大家，蒋碧云咬了一口就惊讶道：“这不是预制菜吧？”
“对，这是我外婆自己包的，她的手艺不错吧？”薛芳华笑道，“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来我家蹭饭。”
“那咱们说好了，你可不能赖账。”蒋碧云是个自来熟，亲亲热热地靠过来，给她看自己写的脚本，“我昨天想了一下，我们不如拍个穿越的微电影，但现在的穿越题材比较多，所以我们得突出地域特色，否则就没法和同类题材区分开来。所以我昨天查了一个故事，觉得我们可以去瘦西湖边上拍摄，打扮成宋朝时候的船娘。”
“对的，不过我还有个思路，就是我们可以通过摄影手法切换，分为三个时段，唐宋年间，晚清民国，再加上现代，可以体现千年扬州，千年绒花的历史传承，也能展现扬州从古至今的女子风貌。”薛芳华环顾四周，看周围人都为这个大胆的想法震惊，不禁有些赧然，“当然我对摄影不太了解，这只是我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具体还要看我们怎么做。”
“我觉得芳华的思路没问题，但是——”赵文琼话音未落，纪敏就阴阳怪气地说道：“又来了，赵大才子的但是后面绝对没好话。”
“但是我们的资源有限，现阶段还没法完成这么复杂的拍摄工作。”赵文琼没有搭理他，伸手捂住他的嘴，“我们招募不到演员，最多就只有我，老纪，芳华和碧云参加，这样的视频剪辑是很费工夫的，我们的账号热度还没有起来，在微电影上面花费太多工夫不划算。”
“不，我觉得芳华的建议很好。”蒋碧云打断了他的话，“有个逻辑你搞错了，不是先要等热度起来再发视频，而是先有了优质的视频，才会给账号带来热度。酒香也怕巷子深，在互联网时代产品本身很重要，但营销推广更重要。绒花是扬州的特产，也是扬州女人最喜爱的配饰，用百年女子群像来体现扬州特色，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群演不够的问题也好解决，去大学附近抓人来帮忙，肯定会有人愿意当群演。”
蒋碧云生性泼辣，又在快节奏的电商行业工作，一向雷厉风行，和薛芳华十分合得来。薛芳华只是提出了意见，她便付诸行动，只花了一个上午对过剧本，就立刻出发去准备戏服和配饰。薛芳华写本子的时候没有按照演员来写，而更多的是按照小说的思路来写，蒋碧华则在这个基础上做了修改。
她列出了一张大的总制片表格，列出所有制片要素，包括每场戏的演员，场景，道具，服装，化妆，置景，车辆，器材等。这张表是筹备工作的总清单，需要随着准备工作的推进一项项勾掉。完成了表格以后，团队成员便分头行动了，搞道具的搞道具，搞置景的置景，该联系场地的联系场地，该去借机器的借机器。
薛芳华此前从没参与过微电影的拍摄工作，这才意识到这项工作远比她想象的要庞杂，世界上没有时间和钱够用的剧组，堪景，置景，演员的选择和排练，每一样工作都不简单，而他们既缺财力也缺人手，很多时候只能一个人当两个用，在忙碌之下，她便暂时忘记了家中的烦恼。
就在众人忙碌之际，门突然开了一道缝，露出刘芸的小脸。她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奶声奶气地问道：“我们能加入拍摄工作吗？”
“当然可以，热烈欢迎。”赵文琼俯下身，微笑着说道。刘芸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回头去把一个人拉了进来，正是吴慧倩。她的神色有些羞赧，用力想挣脱刘芸的手，刘芸却大声解释道：“我妈妈听说了你们在招募演员，想加入拍摄，当然我也一起。”
赵文琼有些诧异，吴慧倩有些窘迫地搓着手，满脸通红，不敢抬头看他们。蒋碧云笑着问道：“没问题，不过你之前有拍摄经验吗？”
吴慧倩听不到她的话，薛芳华指了指耳朵，冲她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刘芸骄傲地说：“我妈妈以前是桐花村村花，经常去看露天电影，她年轻时的梦想就是当演员呢！”
“那我们真是捡到宝了。”薛芳华微笑道，随即拉开椅子示意她坐下，打开PPT给她讲解拍摄步骤。由于主演已经定下了薛芳华和蒋碧云，她的戏份不会太多，不过她又要照顾丈夫孩子和做家务，还要去学习绒花，正好可以抽空来拍摄。
根据薛芳华原定的大纲情节，他们还要去瘦西湖等城中的标志性景点取景，其中有一个标志性角色是抗日女英雄，原型就是陶念娣的姐姐陶瑾，但蒋碧云根据微电影的需求做了相应的删减，把小说里的这对姐妹花合并在一起，由蒋碧云扮演年轻时候的她，吴慧倩则扮演年长以后，抗日胜利以后，她回到家乡放下刀枪，拿起了绒花，扬州女性的刚和柔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刘芸口中，她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吴慧倩年轻时很喜欢跳舞，她听不到声音，便跟着电视里的舞步打节拍，刘芸还拿出了一张照片，上面的吴慧倩穿着过节时的盛装，身姿曼妙，笑容灿烂，很难令人把如今的她和这张照片中的人联系起来。
“昨天爸爸回家时魂不守舍的，一晚上都没睡，早上主动说起这件事，还给我们一家人做了早饭，妈妈听说了招募演员的事很想来拍摄，又怕他不高兴，他主动提起来，说妈妈高兴就好。”刘芸靠在薛芳华耳畔，神秘地说道，“我们都吓住了，还以为爸爸吃错药了。”
“这是真的吗？”薛芳华听着也为她感到高兴，“你爸爸终于想通了？”
“是的，爸爸还说，让她受委屈了，妈妈听到以后就哭了，现在眼睛还肿着呢。”
薛芳华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打量着吴慧倩，发现她的眼底果然还有些泛红。对吴慧倩夫妻而言，生活本来就比旁人要艰难得多，两个人相互扶持着，日子总还能过下去，但如果夫妻不能同心协力，甚至刘茂林想不通走了歪路，那落在吴慧倩肩上的便是山一样的重担了。好在他原本就非常热爱妻子和孩子，经过赵文琼和薛芳华的敲打想通了，对两人而言也是幸事。
众人结束忙碌以后，外面忽然下起了雨。雨势渐急，伴随着隐约的雷声，众人都躲到了屋里避雨，这时薛芳华突然看到附近有个人影，原来是刘佳安推着刘茂林的轮椅过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大伞。吴慧倩一惊，连忙冒雨跑了过去，刘茂林打开伞遮在她的头顶，他不太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表达感情，假装咳嗽了一声，打着手语说什么，吴慧倩惊讶了一下，随后脸上便慢慢展露了一个笑容。
薛芳华看着他们两个人穿过街巷，那柄撑在头顶的伞，在雨雾中飘来转去，宛如支墨荷凌风开阖舒展。刘茂林将伞势倾斜，大半都遮在吴慧倩那边，她瞧见了，微微一笑，抬手将伞扶正。两人并肩而行，走了一小段，在一块巨大的牌子面前停住了，吴慧倩略俯下头，去看他在手机上输入地话，神情专注，眼睛里的笑意越来越深。刘茂林见她不回应，眉梢一扬，就佯装出了几分不愉之色。她翻过他的手掌，在掌心里比划了几下，她顿时恍然，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哎呀，这两口子感情真好，让我等单身狗十分羡慕。”纪敏耸了耸肩，满脸艳羡，“我没有带伞，蒋大美女，能带我一程吗？”
“你自己走吧。”蒋碧云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撑开伞走了，薛芳华本来让她带一带自己，她却冲薛芳华眨了眨眼睛。正在薛芳华迟疑之际，一把伞突然遮在了头顶上，她回过头，看到赵文琼正站在自己身后，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你没带伞吧？我要去个地方，正好顺路送你回去。”他微笑道，纪敏愕然看着他，不敢置信地问道：“老赵，你刚刚不是说你没带伞吗？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
“一把伞罩不下三个人，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喂，老赵，老赵！你是不是报复我传你八卦，小心眼！”
两人走进了雨中，把气急败坏的纪敏扔在了身后，薛芳华忍不住想笑。村里新装了路灯，柠檬黄的灯光在水雾中朦胧温柔。薛芳华一边走一边说：“我觉得，我好像慢慢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了。”
“就是绒花创业吗？”
“还有写小说。外婆前几天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是她大姐在革命年代投笔从戎的故事，微电影的脚本和人设就参考了这个故事。不过我毕竟太久没写过文了，拟好了大纲以后就卡住了，我现在正在搜集资料，看看接下来怎么发展。”
“你现在不天天嚷着回上海了？”赵文琼微笑道，薛芳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我先试试看吧，就像你说的一样，我现在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既然开始了绒花创业，半途而废不是我的作风。”
赵文琼看着她，渐渐露出了笑容。他们两个站在一条窄街里，街道旁边有个人推着车子在卖手工制作的冰淇淋，用新鲜蛋皮包裹起来。
“那么，为了纪念你找到新的方向，我请你吃个蛋卷冰淇淋吧。”赵文琼笑着说道，“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后来都改机械制作了，再也找不到这种了。”
薛芳华小时候确实喜欢吃这种老式手摇，后来雪糕店遍地开花，她就很难见到这种了。但推车上没有二维码，她早就习惯了不带现金，赵文琼笑开来，他摊开手掌心，一枚硬币赫然出现在那里，“看好了，现在是两个。”
他一翻手，一个硬币变成了两个，薛芳华愕然道：“你还会变戏法吗？”
“以前村里来过一个杂耍艺人，跟着他学了两招。”
“我去了。”他转身跑走，笑容灿烂，薛芳华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柔软的怅然。冰淇淋只有香草，巧克力和草莓三种口味，薛芳华选了草莓味，这种冰淇淋没有快餐店里卖的甜筒顺滑，里面有不少冰渣子。赵文琼道：“我小时候身上没什么钱，每次跟我朋友出来逛街，只有把零花钱逃出来，两个人合吃一个，结果我们的口味不同，他喜欢香草的，我喜欢巧克力的。两人为了买哪一种，还要猜拳来决定。现在总算实现了冰淇淋自由了。”
赵文琼吃了一小口，笑起来，“真甜，味道都没怎么变。”
“嗯，确实挺甜的。”薛芳华也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