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韩如海,柳如泉,欧如澜,苏如潮”:唐宋八大家光芒万丈
《诗经》作为文艺作品,多使用复沓手法,反复咏叹,很多诗中各节往往只有几个字不同,体现了民歌的特色,吟唱起来朗朗上口,余味悠远。比如名篇《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我们常说的“赋比兴”三种表现手法,对后世文学创作具有深远而重大的意义。基于高度的艺术性,《诗经》里的作品虽然多采自民间里巷、出自民众之手,却让历代的学问大家耗其毕生之精力也难以研究透彻,不断为后人所质疑补缺。
诗人张若虚凭一首《春江花月夜》名垂千古,从“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引申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把对自然和个人的生命经验,上升到了宇宙意识的哲学思考,留下了“孤篇盖全唐”的美誉。
唐朝韩愈倡导古文运动,就是要恢复汉朝文章的质朴之气。他每为文前要先读一些司马迁的文章,为的是借一口丹田之气。以后,人们又推崇韩文,再后又推崇苏东坡文,认为韩文苏文都有雄浑、汪洋之势,气贯长虹、力透纸背。苏东坡说:“吾文如万斛泉涌,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
南宋学者李耆卿著有《文章精义》一书,其中有一句说:“《论语》气平,《孟子》气激;《庄子》气乐,《楚辞》气悲;《史记》气勇,《汉书》气怯。”还有一句说:“韩如海,柳如泉,欧如澜,苏如潮。”
韩——韩愈,韩如海是指他的文风深邃,简练但寓意丰富;
柳——柳宗元,柳如泉是指他的文风清新,自然;
欧——欧阳修,欧如澜是指他的文风跌宕,他以散文出名,他的散文多高潮迭起;
苏——苏轼,苏如潮是指他的文风豪放,苏轼是豪放词派的创始人。
苏东坡在《前赤壁赋》中写道:
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这段文字表明了一种对于自然不占有、只享受的“非功利”的审美态度,与他在《与范子丰八首》之八《临皋闲题》中说的“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一样,都是将自己当作审美的主体,而“江山风月”提供的无穷无尽的资源,是他审美的对象。苏东坡把儒释道的各种思想因素融合起来,表达了非功利的审美观念。
苏东坡有一次在庐山游玩,看到了唐代李白和徐凝两个诗人写的庐山瀑布诗。李白写的那一首,就是著名的《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而徐凝写的是:“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对比之下,李白运用了想象的手法,让瀑布形象完全活了起来。而徐凝只是客观描写,虽然也有夸张的成分,却实在没有什么诗意。
苏东坡看了这两首诗以后,就写了一首诗来赞美李白,嘲笑徐凝:“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唯有谪仙词。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庐山瀑布就好像是上天派银河垂下来的,从古至今只有李白的描绘最好。而瀑布日夜飞流,水花乱溅,也不能够洗刷干净徐凝写的瀑布“恶诗”。
客观地讲,徐凝还是有点才华的,比如徐凝写扬州的诗:“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觉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但写庐山瀑布这首,实在是没法和李白的比。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文艺审美差一点点,就会差很多,怨不得苏东坡的话语有些刻薄,只能说苏东坡的眼光太高,所以徐凝难免被讥讽。
苏东坡与庐山东林寺的常总禅师共游西林寺,写下了人们非常熟悉的哲理诗《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为了走出审美困境,苏东坡设想了两条途径:一条是时间方面的,“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人”;一条是空间方面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在《前赤壁赋》中,苏轼认为只要主体没有功利心,就能达成审美超越,但是寻找“庐山真面目”,却又发现审美无法超越时间空间限制,之后便有了这首诗: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溪声山色都体现出最高佛理,关键是一个人能否全身心去领会这样的道理,就是感悟到美的无所不在,其实也就是达到了中国传统美学里经常讲的一个境界——天人合一之境。[1]
注释
[1]参见朱刚:《苏东坡的超越之路——从黄州赤壁到庐山东林寺》,《书城(思想·文化·艺术)》201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