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民军攻打大衙门 古城光复驱瘟吏
11月8日,陈子和派人送来一封鸡毛信,函令李彧召开一次战前会议,成立起义指挥部,制定攻打未石城方案,同时让骨干人员各司其职,还要每支队伍选一名领队,准备一面旗帜。信末写明他明日辰时抵达津洲,届时由李彧向他复命。
李彧对指挥长的遥控,哭笑不得,但为了起义大计,他认了,不跟他计较。恰好万伯父去汕头未回,他决定下午二时在经纬楼召开津洲起义决策会。
也许大家都等急了,五名同盟会会员和九名民军骨干,都提前半小时来到三楼议事室。李彧知道民军骨干有四个属于红旗派,三个属于乌旗派,便故意问他们,大械斗时,你们水火不容,现在揭竿起义,推翻清政府,你们真能做到同心同德?
七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乌红旗有不成文的规矩,上阵时认旗不认人,你杀我、我杀你不能留情;下了战场,认人不认旗,不许夹带个人恩怨报私仇、算旧账。如今一同起义反清,是出于共同意愿,我们当然要同心协力,并肩杀敌。
南国的初冬,没有寒意。议事室里,群情激昂,壮士们说出的话语,掷地有声,折射出一颗颗本色之心和济民兴国情怀。
通过举手表决,津洲起义指挥机构成立,由陈子和与李彧分别担任正、副指挥长,段冀虎任作战司,万岱源为军需司,周剑雄为军法司,胡见凡为军务司,刘巽才为军械司。指挥部将全镇民军编为一个营,各个社头设队,队下面每十个民军为一个排,由段冀虎兼任营长,挑选七位民军骨干分别任队长,几名会使用猎枪、火铳的骨干当枪手。攻城指挥部设在未石城北门外双仁祠,每个社头都要用红布制作一面旗帜,并写上“中华”二字。
接下来研究攻城方案,李彧根据个人记忆和刘巽才的描述,绘制出一张地图。众人围着地图献言献策,作战方案几经修改才最后敲定。发起进攻时间定于10日凌晨五时。
傍晚,满脸憔悴的万岱玮终于回来了。他买回五支步枪,一千发子弹,还有八个土炸炮。段冀虎跟万岱源去经纬楼仓库校枪。段冀虎在广州学机械织布时,偷偷学会校验枪械,现在可是双料技师了。
万岱玮这次去香港买枪,遇上大麻烦,差点连人都回不来。恒衍商行九龙分号的掌柜,对军火买卖一无所知。岱玮找门路广的朋友帮忙,朋友引荐他见了堂口的大佬“黑骨仁”。黑骨仁很快就送来了枪支弹药。岱玮叫伙计用草席将“货物”包扎好,装进木箱,天黑后雇黄包车运往码头。路上被三个英国巡警截获,以走私军火罪将他送进监房。分号掌柜得到消息,给堂口大佬送去十根大黄鱼,咬定买枪只为看家护院,求他想办法把人和货捞出来。黑骨仁找了港英警署署长,第二天才把人和货给放了出来。
等段冀虎验完枪械,万岱源回到求芳居,一点睡意都没有,就在寸壑园散步。半个月亮出来了,他只顾看天上两朵白云,差点撞上了心事重重的父亲。
父亲问他:“你最近背着我干了些什么,能如实告诉我吗?”
万岱源打起马虎眼:“后生人的事,你就别打听了。我跟李彧、段冀虎、周剑雄他们在一起,你怕他们把我带坏了?”
“你在账房里支了钱,又支使岱玮去香港,你们是不是想造……”
“这事,我以后会跟你解释清楚的,请你相信我。”
“我早年希望你读书求功名,你说你厌恶官场,现在你却对生意全无兴趣,反而关心起政治来了。”
“爹,你想说什么?”
“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续弦的事。你是长子,我盼望有个长孙。近日,一连有几家大户托媒妁前来提亲,个个都是贤惠可人的大家闺秀。一位是县府衙门洪教谕的大千金,一位是玄沄镇茂祥商行韩儒标家的三小姐,另一家是本埠刘监生的女儿刘巽贞。三家都许诺会送上丰厚的嫁妆。我已与你母亲商量过,认为最般配的应该是韩家三小姐。我准备后天派人前往韩家送婚约,订婚,今晚先跟你打声招呼。”
“爹,别的事我全听你的,这婚姻之事,你千万包办不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再说我心里只有文君一人,就是仙女下凡我也无意迎娶。”
“人家不嫌弃当填房,你得知足。既然你还惦记着文君,婚事可以放慢些。那你说说,你与李彧神神秘秘到底在干些什么事?”
“我们是发过誓的,我不能说。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万泰安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在岱源面前晃了晃:“外面的传言,我都听见了,你还想瞒我?你可是从来不说谎话的。”
万岱源愣住了,这本《警世钟》是李彧送给他的,他一直藏在床褥下面,怎会落入父亲手中?
万岱源看着父亲,心想,不如以进为退,将他一下:“我是看过这本书,从中懂得不少道理。那你呢?认为撰书人所言,是否切中当下时弊?”
“撰书人洞察世事,入木三分。如果能闻钟起舞,中国也许有救。”说完,万泰安把书还给岱源,跨过七步桥,回内苑去了。
求芳居就这样又静寂下来了。可李保乾家的院子,此时依然炉火正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风箱呼啦声不绝于耳。段冀虎校完新枪回去,就拿起铁锤,与老丈人、妻子和三个徒弟,一起继续锻造大刀和梭镖。
段冀虎从省城学艺回来,因织布厂没办成而派不上用场,他一点都不着急。倒是打铁铺生意突然好起来了。有几个社头,争相前来定制刀械,说是成立民防队抵御海盗用的,数量也不少。打铁铺的活那么忙,可段冀虎却经常被李彧叫走,去干什么也没说。
可老丈人看传单听传言,已经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了,心里不免埋怨起女婿,没有从心里敬重他。
李兰舟也猜出夫君和李彧,正在准备造大清皇帝的反,但夫君不主动说,她也不问。夫君心里藏着家人遭灭门的仇,有了机会谁不想报?
几个徒弟太困了,老丈人让他们先回去睡觉。他点着水烟筒啵啵抽了几口烟,再吸一口气,顿时,两条烟龙从鼻孔里直喷出来。
李铁匠过完烟瘾,开口说话了:“孙中山一心发起革命,推翻气数已尽的清王朝,老百姓从心里拥护。只是,他能否坐镇江山,还得看天意。”
段冀虎有些惊讶,平时闷葫芦般的他,竟然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便应答道:“爹,天意就是民心。只要仁人志士肝胆相照,矢志不移,推翻清朝指日可待。”
“任何一次改朝换代,都离不开杀戮。可老百姓盼的是太平。”李铁匠喝一口浓茶润润喉。
腰下系着一方席子的李兰舟踩着风箱,停下铁锤,说:“老爷子,不把乱臣贼子杀了,天下哪来太平?冀虎哥,我猜出你们是要干大事,我不拦你。我一向不是胆小的人,只想跟你们一起干。”
段冀虎说:“我还有一个想法,爹的武艺超群,参加起义可以大显身手,不知爹意下如何?”
李铁匠看了女婿一眼,说:“当年我当师傅,你当徒弟;后来我当丈人,你当女婿;现在你当了营长,要爹当你的手下?”
段冀虎瞠目结舌,没想到闷葫芦消息这么灵通,急忙道:“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冀虎永远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徒弟。”
李铁匠哈哈大笑:“爹跟你开玩笑呢,你有出息,爹当然要助你一臂之力。”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一家三口,一同上阵,把清兵杀个人仰马翻。”李兰舟看着郎君和爹,心中充满豪气。
“不行。”李铁匠说,“李家和段家靠你传宗接代,你不能去。”
段冀虎对家人的支持十分感激,为了记下这份情,提议道:“我想拥有一把好剑,我们三人一起打造出来的剑。背着它,我不管闯天涯,走海角,都会想起家,想起爹和兰舟妹。”
“好,我藏着一块上好的钢,用来锻造长剑正合适。”李铁匠起身去了卧室,拿来一块黛青色的钢坯。
李兰舟将“司炉”的位置让还父亲,拿起了三号铁锤。
李铁匠用铁钳夹住钢坯,插进火焰随风箱忽高忽低跳跃的煅炉。
一支纸烟的工夫,李铁匠用铁钳夹起烧得通红的钢坯,放在铁砧上,用手里的头号铁锤,试试钢坯的软硬,然后连击两下铁砧。段冀虎与李兰舟抡起铁锤,跟着头锤的节奏,轮流锻打钢坯。锤落火星溅,钢坯在锻击中一点点延伸,红光也一点点暗下去。头锤又在铁砧上连击两下,主锤、三锤停下,李铁匠用头锤继续对钢坯进行修正,然后将钢坯“吱”一声插进冷水里,片刻后再插回煅炉。
就这样七八个来回,长剑的雏形已经呈现。冀虎放下主锤,从兰舟手里接过三号锤。兰舟说要为这把剑取个名字,李保乾说,就叫“青锋剑”。
突然,在真君街李一刀打铁铺值夜的大徒弟慌慌张张冲了进来,对李铁匠说:“师傅,刚才来了四个营勇,看见后屋堆放着不少开刃刀械,嚷嚷说,这是谋反用的兵器,先收缴再抓人封铺。我跟他们理论,他们不听,还打人。请你马上过去。”
段冀虎放下铁锤,对丈人说:“爹,这事由我来处理,你不必担心。”说完,就跟着大徒弟去了真君街。
李兰舟不清楚营勇是勒索还是发现内情,但知道事情千万不能闹大,必须请岱源哥出面,才能唬住他们。于是,她不顾夜深人静,疾步如风来到求芳居,敲响了临街的大门。
段冀虎一刻钟赶到元康新社真君街,走进打铁铺,只见两个头戴红顶子凉帽,穿着“勇”字号衣的营勇,一手持刀一手叉腰守在前门,另外两个跷着二郎腿在喝茶。
段冀虎上前对喝茶的营勇作了个揖,说:“两位军爷可别误会,这些刀械是元康民防队定制的。”
麻脸营勇下巴一拧说:“眼线禀告有人想造反,你们拿民防队说事,想蒙混过关?”
段冀虎说:“海匪白虎鲨尚未落入法网,万家大少爷怕他卷土重来,出钱为民防队更换新刀械,这也叫造反?”
酒糟鼻营勇脸一沉说:“说你造反就是造反,快跟我们去衙门跟骆官长理论去。”
段冀虎正要驳斥,一个响亮的声音从街上传了进来:“天下哪来这样的王法?真的不让老百姓活了?”
来人正是万岱源。营勇认出眼前的后生乃万家少东家,连头都不敢抬起。海盗作恶他们当缩头乌龟,受害人为了自卫定制刀械合情合理,但麻脸营勇皮厚,不愿空着手走。
大徒弟把酒糟鼻扯进里间,塞给他八块银圆,说:“天有些冷了,我请几位到酒馆喝几盅,暖暖身子。”
麻脸看一眼酒糟鼻,说:“不必客气了,既然是万大少爷开了口,我们就不再追究了。”
11月9日,辰时已过,陈子和久久没有露面。李彧带领指挥部成员,在北闸口天主教堂的密室等候,都等得不耐烦了。军务司胡见凡将营、队、排长任命书,各队序列号和民军花名册,交给李彧,只等指挥长到来,让他过过目。军法司周剑雄也拟好了民军条法,等集体表决通过。
十时,传来一阵马蹄声,六七个壮汉骑着马出现在教堂门口。本来说好悄悄而来的陈子和,禀性难移,偏要前呼后拥,招摇过市。他示意随从守在教堂门口,自己傲气十足地走进教堂。
李彧克制自己,将他带至密室,先向他介绍指挥部人员,递上任命书和花名册,再汇报津洲城守署驻兵及起义前准备工作。陈子和从段营长手里拿过作战方案和地图,让他说说如何攻打津洲巡检司和城守署。
段冀虎思路清晰,侃侃而谈,显然已经熟记于心。陈子和挑不出毛病,但也不表态赞许,更没有提出更好的招数。
陈子和对未石城并不陌生,此次出任津洲起义指挥长,他完全可以从南坛调派一两队人马过来配合攻城,可是他却想都没想过要这么做。个中缘由,就是骆官长对陈子和有“恩”。
玄沄卫属军事编制,其总兵官统辖津洲、玄沄、捷成、平海、鲘门等所;巡检司属地方政府编制,又是地方军事管理机构,津洲巡检司管辖包括玄沄在内的陆丰东南片社会治安等事务。陈子和仗势在南坛圩一带欺行霸市,为非作歹,受害人一般先向津洲巡检司署告状。陈子和早就买通骆官长,原告也就注定只有败诉一种结果。如今各地举义反清,骆官长无力回天,不是下台就是毙命,陈子和当然一百个不情愿。所以,他既要威风八面当指挥长,又对津洲的起义漠然置之。
指挥部全体会议结束,陈子和留下李彧,说:“你是本地人,明天战斗由你指挥,我坐镇双仁祠就是了。记住,我是指挥长,我有功劳你才脸上有光。”
一场恶战在即,李彧根本没心思想到功劳不功劳。可指挥长总共没说几句话,就大言不惭提出功劳只归他所有。
反清战火熊熊燃起,势不可当。就在津洲召开指挥部全体会议这一天,作为“十属”之首的惠州,出乎意料,“抢跑”成功,城头冉冉升起“井字旗”。
东江同盟会各县代表会议召开后,陈炯明与邓铿从香港潜回归善县城淡水,陈炯明求胜心切,通知派往惠州周边各地组织发动起义的亲信,提前举事。
由于革命党人声威显赫,所向披靡,很快,博罗、紫金、龙川等县起义成功。陈炯明亲自指挥进攻淡水镇的战斗,带领一支当地农民和手工业者组成的队伍,攻占了巡检司署和警署,并将司署官员驱逐出境。
起义军不断扩大,多达一万多人,被编成七个大队。陈炯明将其称为“循军”,取惠州古称循州之义,并以“井”字旗为军旗。后又将其整编为广东革命陆军第一军,陈炯明被推举为总司令,邓铿为司令部参谋长兼循军第二大队大队长。陈炯明自此拥有广东纪律最严明、战斗力最强的一支民军,这也是当时广东唯一一支真正从属于同盟会的军队。这支军队,组成了陈炯明创建粤军的最初班底,也成为广东独立后,陈炯明一跃登上副都督宝座的重要资本。
周边县、镇纷纷被起义军占领,惠州城已经成为一座孤岛。循军要求攻打惠州的呼声日高,但陈炯明仍然希望以“兵不血刃”的最高境界,夺取惠州。
清廷派驻惠州的封疆大吏,一乃广东陆路提督秦秉直,一乃广东水师提督李准。陆路提督秦秉直,辖新军八个营,多为骁勇善战的湘军。除两个营在博罗、坪山被起义军缴械外,尚有六个营镇守惠州、归善。统带洪兆麟,辖两个巡防营,其中一个营,步兵六百余人,炮兵一队近一百七十人,火炮六门,扼守飞鹅岭高地;另一个营,步兵四百多人屯扎环城一带。统带许德普辖巡防营兵两个营,一个营与炮兵队镇守惠州城;另一个营驻防归善县城。
起义军的包围圈越缩越小,惠州城四面楚歌,众情惶惶。陈炯明审时度势,派开明商绅充当说客,劝谏秦秉直投诚。然秦提督乃湘勇出身的悍将,他早与师爷约定,誓不投降,宁与惠邑共存亡。他拨给团练局三百支枪,让他们加紧招募练兵,以协同守城,且在城内挖掘地道,填埋炸药,准备在府城被攻陷之时,引爆炸药,与满城百姓同归于尽。
软的行不通,只能来硬的。邓铿率循军千余人进攻归善县城,在馒头岭与清兵巡防营六百余人相遇,激战两个半时辰,在拉锯战中互有伤亡。民军斗志旺盛,清军不敢恋战而退守原防地。而广西人王和顺组织的“惠军”,也在同日举事,向惠州城挺进,被清军洪兆麟营阻截于城南飞鹅岭。双方血战两天两夜,依然相持不下。
邑人闻悉血战惨烈,惊恐之余又愤恨填胸,认为除了游说巡防营官兵起义,别无破局良谋。陈炯明会见与洪兆麟有交情的惠城绅士苗致信,让其携密函规劝洪兆麟倒戈。加上惠城绅士廖计百、林羡知等从旁鼓动,洪兆麟醒悟,同意率军起义,带所部兵马撤出飞鹅岭。
水师提督李准,是清代维护南海诸岛主权最得力的海军高级将领,由于多次在广东镇压革命党起义,深为革命党憎恶。清军迟迟未能平息武昌兵变,他又被革命党暗杀团炸成重伤,镇守要塞的洪兆麟已经投降,他知道清政府大势已去,遂率清军水师向革命军举起白旗。
为了免使生灵涂炭,李准还派员随同惠州知府徐书祥,前来劝说秦秉直,献城投降。秦秉直登上城楼,只见起义军旌旗猎猎,一声仰天长叹,遂点头应允。
11月9日,大清黄龙旗,从惠州城楼晃晃悠悠飘落于泥尘中。循军井字旗在欢呼声中,高高升至旗杆顶端。陈炯明翘动两撇大胡子,拊掌豪笑。他真没想到,惠州反倒先于玄沄卫,以“不战”而光复,并自此成为他与粤军的大本营。
同日,广东宣布独立。
而夺取海丰县城,已成唾手可得的小菜一碟。
11月7日,海丰知县张恩孝听说大批民军在梅陇圩集结,准备攻城,吓得面如死灰,急忙带着家眷和财物,开北门逃走。
8日一早,陈炯明下令惠州民军司令刘镜清和邓轸,抢先攻占鲘门。两位首领骑着白马,腰插短火枪,背悬大砍刀,率领百余武装,奔抵海丰与归善交界的海边,一举夺下玄沄卫右营千总防地鲘门炮台。然后率领一个小队,奔赴海丰县城郊外。
钟景棠、黄杰群闻讯,带领海丰各路民军汹涌而来,准备跟随刘镜清、邓轸,进攻海丰县城。民军的呐喊声吓坏了海丰城守黄森泉,他见事势不妙,迅即带领三百余名兵勇,冲出东门,逃往陆丰县城,占据了龙台山,准备负隅顽抗。
10日,海丰县城宣告独立。起义军在原衙门内成立海丰县临时军政府,众人推举刘镜清兼任临时知事。
就在海城独立同一天,津洲民军进攻未石城大衙门战斗打响。
三更一过,未石城北门外的双仁祠,亮起了灯火。指挥长陈子和还在耳房呼呼大睡。而指挥部其他六名成员,既兴奋又紧张。他们因毫无作战经验,也为了检查落实战前准备工作,个个通宵未眠。
刘巽才自从当上军械司,做事十分卖力,他按照李彧的要求,选派几名机灵的后生,暗中监视巡检司和城守署营舍,一有风吹草动,迅即向他报告。他召集未石城民军队长刘壮和三位排长,宣布纪律和起义时间,要求一旦听到枪声,立即打开城门,接应城外的民军进城。
周剑雄对枪手和炸炮手进行培训,要他们跟在段冀虎身边,在进攻时一马当先,杀出血路。
胡见凡带领三个排的民军,在西面的鸡公岭埋伏警戒,准备阻击南坛或玄沄卫赶来增援的清兵。
万岱源与司副李云阶负责后勤补给。当他正为准备哪种干粮才合适而举棋不定时,夏文珮看见邻居生男孩满月,正在逐家逐户派送红鸡蛋,大受启发。遂对表姐夫说,以鸡蛋当点心,再发给每人一条红腰围。这样一来,身系红腰围的民军,会显得更加精神威武,清兵说不定还会将鸡蛋当成私密武器。
万岱源朝她竖起大拇指,立即去禽蛋行买了十几篓鸭蛋鹅蛋,又从自家的绸布店拿来两匹红布,送到真君街几位民军的家里,让他们先把蛋煮熟了,再将红布裁成长短一样的腰围,然后一条腰围五个蛋捆裹好。
夏文珮说要当秋瑾,为表姐和舒尧报仇,要求参加明天的战斗,万岱源坚决不同意。夏文珮不让步。万岱源只好答应她找十几位胆子大的同学,配合郎中,为起义军受伤的民军,敷药包扎伤口,喂水喂饭。
半个月亮挂在树梢,满天的星星随寒风一颗颗隐去,阵阵鸡叫声中,天麻麻亮了。战斗进入倒计时。
各路民军,早已集结在未石城北门外城隍庙前。黑压压的三百多号人马,个个持枪携刀,彪悍威猛。奇怪的是,人人腰间系着清一色鼓鼓囊囊的红腰围。
东方的云霞被点燃了,城隍庙后的蟠龙塔,仿若一把出鞘的宝剑,直刺苍穹。未石城的北门城楼,被涂抹上一层瑰丽的红色。
一声枪响,子弹穿过古老城墙的垛口,射向巡检司署的上空。北门城楼下两扇沉重的大门,在吱嘎嘎声中被打开了。
背着青锋剑的段冀虎一个箭步,登上祭坛,迎着曙光唰地亮出十八星旗,一左一右两个旗手,也挥舞起手中的红旗。七支民军队伍的队旗跟着高高举起。
又一声枪响,这是进攻的号令。段冀虎把十八星旗交给主旗手,拔出寒光闪闪的青锋剑,高喊一声“壮士们冲呀!”率先冲进北城门。
“弟兄们冲啊!”起义军大声怒吼着,像决堤的洪水涌进未石城。
起义军迅速分成两路,一路由刘壮领头沿北门街直行再右转,直扑巡检司;一路由刘巽才带路,绕小巷悄悄包围了城守官署和清兵营舍。
城守大人被惊醒了,他知道在劫难逃了。其实,眼线早就向他禀报过,有“乱党”在四处活动,可对局势心知肚明的他,不敢轻易出兵镇压,只怕一朝激怒了“乱党”,末日会来得更快。他先后两次派人向玄沄镇李总兵告急,请求派大兵前来镇压,谁知信使竟然一去不复返。
如今“乱党”果然聚众暴动,包围官署营舍,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别小看他手中那二十条汉阳造快枪,一百多号人马,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城守给自己壮足了胆,传令下去,快枪队在前,标枪队押后,迅速出击,冲出营舍,与乱党展开搏杀。可是,起义军已用栅栏将东、南两道门堵死。
城守命令快枪手爬上屋顶,居高临下向乱党开火,标枪队趁势突围。起义军早有准备,纷纷举起又厚又大的锅盖当盾牌,抵挡快枪队的子弹。标枪队拥到门口,起义军的洋枪、火铳、猎枪一齐开火,很快就将其逼退。战斗处于胶着状态。城守大呼快扔炸炮,随即有几个导火索咝咝冒烟的炸炮落在起义军阵前,被手疾眼快的民军捡起,又扔回营舍里。
炸炮爆炸了,城守和清兵吓破了胆,急忙把大门关上,用檩木牢牢顶住。周剑雄吩咐五队队长林拱初,派人到柴草市场运来柴火,准备发起火攻。又叫信令兵绕到东翼,告诉刘巽才,敌人突围方向可能转向东门,不可掉以轻心。
巡检司这边,战斗颇有几分戏剧性。
骆官长因为武昌兵变患上了焦虑症,导致失眠,常常以喝酒来买醉。起义军冲至衙署前,他还鼾声如雷做着白日梦。师爷不得不捏住他的鼻孔,将他憋醒。骆官长翻身起了床,正要冲师爷发火,听见衙署外传来枪声和浪潮般的怒吼,吓了一跳。
骆官长穿上官袍,战战兢兢来到衙署前门。透过缝隙,看见十八星旗下,高举枪械刀叉的民军,个个杀气腾腾,人人腰系沉甸甸的红布兜,好像装着小型炸炮,差点没吓尿了。他返回大堂,看见平日作威作福的捕头皂吏,个个像老鼠遇上猫,只想找个洞钻进去,不由怒从中来:“刀还没架你脖子上,就个个如丧考妣。都滚往前院去,把顶门的石板抬来,将门顶死。其余的都上屋顶给我守住,不能让反贼翻墙进入院内,城守大人很快就会带兵过来解围。”
巡检司虽然兵力不多,但营勇衙役凭借高墙大院,负隅顽抗,民军想破门而入,没那么容易。民军只好搬来竹梯,准备爬上屋顶,用炸炮从里面把大门炸开。
可捕头营勇抢先一步,占据屋顶,发现民军正顺着竹梯往上爬,忙用枪尖将梯子挑翻。民军连人带梯倒了下去。
李彧举起短火枪,段冀虎举起洋枪,双双扣动扳机,射击屋顶的营勇。可他们往屋脊一躲,子弹从头顶飞过,奈何不了他们。段冀虎怒吼一声:“快拿炸炮来,给清廷走狗一点厉害看看!”
一队队长范妈鲁抱来三颗土炸炮,段冀虎和一队长一人点燃火绳,一人用力抛进院子里。轰隆三声巨响,衙署冒起浓烟。起义军齐声欢呼起来。
李彧趁机向衙署喊话:“衙门里的人听着,革命军已将你们团团围住,只要停止反抗,交出印信,并命令城守官长投降,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你们性命难保。”
巡检司一片死寂,没人回话。
段冀虎灵机一动,叫民军把腰围解开提在手中,跟着他一起喊:“清廷走狗降不降,不降我就扔炸弹!”民军一齐举起沉甸甸的红腰围,摆出要往衙门里扔掷的姿势。
屋顶的清兵吓破了胆,一个个溜回院子,躲往后院。巡检史骆官长一听又要扔炸弹,双腿抖得快站不住了。他一连问了师爷三个怎么办。
师爷听见城守署营舍方向传来阵阵枪声和爆炸声,就对骆大人说,城守大人不会那么快过来救我们,还得设法先稳住乱党。
骆官长寄希望于城守领兵杀将过来,他就可以带上印信和金银财宝,在快枪队掩护下突围逃往县城。如果自己主动开门投降,印信和大笔钱财,肯定会被乱党抢走,那他的巡检史九品官,不就白当了吗?
为了拖延时间,他让师爷透过门缝向起义军回话:“诸位义士,先别扔炸弹,骆大人愿意投降。可是,就怕上司怪罪下来,全家老小十几口人,都得上断头台。再说,骆大人管不了城守官长。还是请众义士网开一面,放小的们一条生路,日后做牛做马报答诸位。”
渐渐地,城守营舍那边枪声稀落下来,骆官长以为快枪队镇住了乱党,急忙返回后堂起居室,手忙脚乱收拾起印信公函和金银细软,只等城守率领官兵掩杀过来,立即开门随同他们一起逃跑。
李彧正要派人前往城守署那边察看,周剑雄的信令兵已经来到他面前:“清兵火力强,用快枪、弓箭伤了我们十几个人,形势告急。”
段冀虎抽出青锋剑,怒目圆睁,对李彧说:“我带四队过去增援。衙署这边,得先拿下,建议启动预案。”
李彧说:“好!你可得小心些,对付快枪队,只能智取,不能硬闯。”回过头他朝七队队长打了个手势,喊道:“发起强攻,檑木破门!”
憋足了劲的七队长范十三大吼一声:“上!给我狠狠地砸!”
只见二十几个民军,用绳子抬起一段又粗又长的檑木,疾速冲至红漆大门前,再煞住双脚,檑木随惯性重重撞在结实的大门上。李彧又指派一位排长,带领民军绕到后院,架起梯子,来个前后夹击。
巡检司大门经不起檑木的接连撞击,轰隆一声倒塌了。李彧和枪手开着枪,一马当先冲了进去。起义军怒吼着拥进衙署大院。衙役捕快营勇吓得或抱头鼠窜,或跪地求饶。
李彧命民军逐室搜寻,未找到骆官长。
而段冀虎带领第四队援兵,赶到城守营舍南门,看见栅栏已被炸毁,清兵正准备往外冲。周剑雄上来报告:“原先准备采用火攻,可是风向突然变了,怕殃及居民,只好放弃。”
段冀虎灵机一动,派四名民军,去未石城西门的简记炮仗作坊,把现有的烟花爆竹全都搬来。
风停下来了,可以发起火攻了。段冀虎让民军先扔土炸炮,再用煤油引燃柴火,由两人执持锅盖保护投火手,冲向清兵营舍,将柴火扔向墙根或抛进院内。一时间,营舍大门和两侧,大火冲天,浓烟滚滚。屋顶的清兵哭喊着,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去西门的民军挑着两筐爆竹,回来了。众人一起动手,借着烟火,冲上前去,把点燃的烟花爆竹,直往营舍里扔。顿时万炮齐鸣,硝烟腾空。
周剑雄看见有四枚威力很大的天花炮,叫四位民军抱起一齐扔向营舍大门。铁门被炸开了,起义军吼声如雷,冲进营舍里面。
几个清兵举着白旗,从营房里走出来,对起义军义士说:“我们愿意投降,我们也要反清。”有人认出他们是炮轰白虎鲨的那几位小子,就向段营长做了介绍。段营长握住他们的手说:“欢迎你们反戈。马上带路,捉拿城守官长,别让他跑了!”
降兵中的小头目说:“城守逃不了,我已吩咐几个兄弟看住他。你们跟我来。”段冀虎手持青锋剑,跟随他们直奔后院的城守官邸。经过官佐室的屋檐下时,看见有人躲在窗后,朝他开枪,急忙一闪,顺势一个鹞子翻身,破窗而入,青锋剑一挥,结束了偷袭者的性命。
监视城守的清兵走上来,朝东厢房指了指。段冀虎厉声大喝:“屋里的人赶快出来!”没有人回话,只听见砸窗棂的响声。段冀虎一脚踹开房门,城守半个身子已经钻出临街的窗台。段冀虎腾身一扑,揪住城守,将他揪了下来,用青锋剑顶住他的胸口,喝令他交出官书印信。城守空有一身武艺,却当了阶下囚,只好把系在腰上的布兜解了下来,递给段冀虎。
周剑雄带人对营房进行搜查,许多清兵早就四散逃跑了。刘巽才带人收缴武器,并把俘虏押往巡检司听候发落。
巡检司那边的起义军,已将藏在茅房魂不附体的骆官长和师爷抓获,还从他们身上搜出官府印信和金银珠宝。
巡检司署大堂挂起十八星旗。指挥长陈子和由保镖和亲信簇拥着,在翘头法案前就座。起义军和欢欣鼓舞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把昔日的大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脸色煞白的骆官长和城守等人被押上大堂,陈子和敲响惊堂木,历数起清王朝的罪状和无能,让众俘虏跟着他高喊“推翻清廷、建立共和、驱逐洋人”的口号,然后厉声宣布:“津洲古城独立,脱离清朝统治。所有清朝吏官,全部逐出津洲,营勇衙役,全部遣散回家。”
全场立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片刻,阵阵喧天锣鼓,在大门外响起。各方翘楚商绅,纷纷前来祝贺,乒乒乓乓的鞭炮声,响个不停。前来看热闹的孩子们,同声同调唱起“稀奇真稀奇”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