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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歪嘴堂官窑(六)

山九找赵平去了。一见面他就对赵平大声说从现在开始咱们不做一般的官窑了,要做就做歪嘴堂的。一边说一边盯着赵平的脸看,果然看到赵平脸有改色。这么说这小子是知道什么叫歪嘴堂官窑的。山九又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留给了赵平一点时间让他把歪嘴堂官窑的知识不打自招。不料赵平又是叹了一口气说歪嘴堂官窑难做。

山九有点不悦。那一次赵平不也是这样说定做的难做,结果不是在他的带领下,做出今天这么一个欣欣向荣的局面。于是他不等了,说难做不难做你先别提好不好,你先给我说歪嘴堂官窑你到底懂不懂?

赵平也不计较山九的态度,说怎么不懂呢,景德镇的哪个窑他不懂?

那好,那你给我说说歪嘴堂官窑是雍正的还是乾隆的?

有雍正的,也有乾隆的,还有康熙的。

对,没错,这样子吧,你先给我一个康熙的,咱从康熙做起。

怎么给你呢,买一个小碟子都要排队一个月,定做的至少得两个月。

这还了得。等两个月?不但他等不了,陈古也不会等的。那家伙说不定又会去勾搭别人了。山九急了,说没有康熙的雍正的也行,不然倒着做,从乾隆做起。不但对哪个朝代有具体的指示,连赵平做生意的态度山九都觉得有教育一番的必要。他说今不如昔,古时候歪嘴堂的窑工们呕心沥血,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可是现在的人就是去仿造也拖拖拉拉的,没有效率……

赵平就瞠目结舌的,叫山九很舒服地看在眼里。然后山九看到赵平有点突然开窍的样子,就快活地想那是自己的苦口婆心有了结果。最后在山九的开导下赵平终于说,老兄,歪嘴堂官窑他实在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这一来山九就更加心花怒放。他跟赵平的缘分就是从没有就是没有这句话开始的。没有就是没有表白了一个做买卖的坦然的心怀,不矫揉造作,不乔装打扮。没有就是没有是一个好的兆头,没有就是没有会带来一个好的运气。

果然接下赵平又说了,歪嘴堂官窑他实在没有。没有就是没有。只不过有一个朋友把一个歪嘴堂官窑留在他这里托他卖。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不,事在人为,只要锲而不舍的,没有也变成了有。管它是赵平的,还是赵平朋友的,只要是歪嘴堂的。

赵平就把那个朋友的拿了出来。是一个小笔洗,底下是康熙款。刚好合山九的时间顺序表。只是块头小了点,一个手掌都捏得过来。就怕太小了不会产生大利润。但是一想不对,这古董不是论斤卖的,没听说过成化的一个豆彩小杯现在还值几百万元吗,说不定这歪嘴堂官窑也是越小越值钱。

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山九突然厉声问道,你凭什么说这是歪嘴堂官窑?说时还正眼盯着赵平,让赵平明白这一刻赵平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在他的扫描之下,他已经用一架测谎器把赵平给五花八绑了。

这一着是山九拿手的。他这不但是在逼赵平给这个笔洗盖上一个产品合格证,让他在以后出现问题时无法逃避责任,而且赵平在盖印的时候只要有一点点手软,就会让他看出破绽。

由此也看出作为一个古董商,山九已经是羽毛渐丰了。即使是利令智昏了,仍然保有把好质量关的这一丝清醒。而且他的语气不但严厉,同时又是把一个学生给考住的那种。这也是他常用的一种手法,而且挺管用的,就是在象现在对歪嘴堂官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也具有先发制人的效果。

赵平二话没说的就把那个笔洗给收起来了。凭什么?又不是我的,咱们下次再做吧。下次做咱们的歪嘴堂官窑。别人的生意就是不能代做。我又不赚一分钱。讨厌死了,那家伙又是要现钱的。懂吗?人家要现金。

给我再看一下。山九说着,变得有点宽容。万事开头难。做这歪嘴堂官窑也一样。山九想自己对赵平施加了太大的压力。做生意要有弹性,就象一根发条,不能拉得太紧,拉得太紧,变直了,回不过头来就死了。

赵平的态度让山九断定那东西真的是歪嘴堂官窑了。赵平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他的朋友要现钱的话也在很大的程度上改变了山九的立场。做代销的生意保险,但是利润毕竟有限,大头的被人家吃掉了。这种做法在初级阶段积累资本时行,但是在需要发展的时候就得狠一点。他早已经上了台阶了,打了三个战役,一个比一个漂亮。再要墨守成规下去的话,就让他赚了也象是亏了的。古董商计算盈利的方法与一般的人不一样,尤其是山九。那一次他从玉泰那儿赚了五千元还没有高兴个够不就突然发现自己亏了,亏得要死。在古董街人心很容易沉浮,有时候一下子上到云端,有时候又一下子跌入谷底。

山九把小笔洗又端详了一阵之后气氛就有些缓和了。他的有点豁达的作风也象是在衬出赵平小商人那种容易急躁的毛病。随后他问赵平这东西朋友要价多少。赵平说就那么八百块。

突然间山九开了口,斩钉截铁地。

一口价五百块。现金就在我的口袋里!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那么一个小不丁点的笔洗,那么一个大义凛然的山九,对比是够鲜明的。不料赵平又大声笑了,说如果是我的,五百就五百,我亏本给你了。

山九有些狼狈,好象是拿了一把牛刀去杀鸡,结果却扑了一个空。他松开了手中的笔洗,耸了耸双肩,整了一下领子。赵平就把那个笔洗小心翼翼地装回到原来把它取出来的小盒子里。那个小盒子很精致,四四方方的,放在赵平的手掌里象个宝石箱似的。

怎么样,还是下次做咱们的歪嘴堂官窑吧。赵平的话有点象是在安慰山九。在转身把小盒子收起来的时候他又轻声说道,一点都没法商量了吧,真有点可惜……突然间赵平转过身来了。他这么一转,竟转出了自己一张无比兴奋的脸。如果不是一个什么突然间悟到的锦囊妙计是怎么也无法让赵平会有这么一个突变的。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而这个时候呈现在赵平脸上那真切的表情以及因此与刚才的他所产生出来的反差让山九觉得即使是上了如战场一般的商场,也不乏会有一点人情味。

你真的只能出五百?你就不能多出一点?随意!只要你行,我也豁出去了。什么朋友的,我就替他作主一回吧,有什么责任我来负,天塌下来我顶住!——

这笔交易花费的时间是山九古董生涯中破纪录长的一次。同时他坚信用现金把它低价买下来是自己古董生涯中的一个新的突破。他把那个小笔洗放到陈古手中的时候他仍然是这样子想的。陈古看了笔洗之后把它放到一旁去的漫不经心的态度也被山九认为是陈古故作镇静,又在放什么烟雾弹,又在制造某种假象。

陈古说把你的歪嘴堂官窑拿出来。山九说拿出来了,歪嘴堂官窑哪有那么多。陈古说在哪里。山九说那不,你都看了。怎么,有眼不识泰山。陈古说你别开玩笑好不好。山九说开什么玩笑,这是在做生意。说时还撩动了一下那块布帘,露出档口的外部景观,提醒陈古这哪里会是玩笑,他们在这块“腹地”里已经认认真真地交易了三次。

直到这时候陈古才想起在这之前,山九还在振振有词地说清三代不仅有歪嘴堂,还有中和堂、彩玉堂、慎德堂……一大堆的“堂”呢。终于陈古也象恍然大悟的赵平那样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他把山九丢到一旁不管,开始放声大笑,笑得不可开交。

你到景德镇去吧,你去打听一下一个叫金堂的,不,你在古董街就可以竖起你的耳朵!谁不知道这个金堂出世的时候他妈没把他在襁褓中包好,让一股歪风邪气把他的嘴巴给挪到了一边。什么清三代,那时候这个歪嘴堂的大公的大公还是穿开裆裤的。

刹那间,山九觉得所有的古董都在眼前滚动,有瓶子,有盘子……它们的屁股上面都有一个歪嘴堂的打款,它们都是官窑。那个可恨的歪着嘴巴的金堂就俯在它们旁边,蹬起一个飞旋的轱辘,让飞溅的泥水通通往他脸上抹黑……

山九不住地喘气。他不能不让自己有一个重拳出击,他在发呆了片刻之后便一手把那个笔洗捏住,然后奋力一掷,让它砸在用红砖铺成的坚实的地板上。

这个所谓的歪嘴堂官窑在粉身碎骨之前发出了一声很尖利的嘶叫,它的碎片一直溅落到了象是小巷子一般的档口的尽头。

这一掷只是山九的一个下意识的行为。他也根本没有想用自己这个疯狂的举动来结束眼前的恶梦。但是这一掷却在陈古的眼前划出了一道亮光,让他觉得很有必要对这个实际上他已经决定终止他们之间合作的年轻人重新进行评估。他的目光又变得有点象是平时他把一个瓶子给仔细打量的那种了。

结果却因为山九痛下了决心,反倒意想不到地得到了陈古的赏识。开玩笑,在当今古董街人们往往以五元十元为单位进行寸土必争的市况下,一个初出茅庐还没有赚下大钱的新手却摔得下自己用好几百元钱买下的东西,这是卧薪尝胆的精神,这是脱胎换骨的意志。于是陈古就觉得山九的屁股也是打款的,是官窑。

于是陈古告诉山九,若是真的想一攫千金的话,那就跟着他从头学起吧。这一句话便敲定了他们之间迄今所没有的师徒的关系。山九因祸得福的,不知道如何感激涕零,倒是陈古为他指出了一条上刀山下火海的捷径。陈古说,你到景德镇去吧,找到那个歪嘴堂,找到那个歪嘴堂官窑。只要是那个真正的歪嘴堂,只要是那个真正的歪嘴堂官窑……

山九屏住了呼吸。

陈古又轻声问道,你知道香港的苏富比吗?

山九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一回他再也不敢口出狂言了。

于是陈古又告诉他苏富比是世界有名的古董拍卖行,说着停住了嘴。山九被悬到了空中,上不去,下不来。可是这一回他不敢多问,这一刻只能任由陈古来把他摆布。终于,陈古把山九的耳朵咬住了。

你知道吗,目前能够打进苏富比拍卖行的只有景德镇的歪嘴堂官窑。

陈古的话到此嘎然而止。而山九也就一下子心领神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