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女帝传之瀚海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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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旁嗣

青莲台·平澜居

昨晚冷冰湶便没怎么睡,察觉到姑姑长公主外出之后,她便躺在床上睁开了眼,双眼圆睁着盯着不同于自己闺房的精致帷帐,每当眼睛睁得太久想要流泪时便闭上眼,之后又睁开,循环往复直到黎明……

听到平澜居有开门声时冷冰湶本想直接起床,却又犹豫了一下,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自己起床穿衣。按理说青莲台的主子们衣食住行都要有人服侍,但自小冷冰湶身边只有年岁很大的荷嬷嬷,叮咚还是荷嬷嬷在青莲台捡到孩子,不知是哪个侍女与人私通生下的,就丢在映莲池不远处的一口枯井里,那是荷嬷嬷也是听见婴儿哭声才将她捡回来的,叮咚还小,荷嬷嬷年纪又太大,夜间往往都是冷冰湶一人在闺房休息,衣食住行也是能自己做的便自己做,只是有些粗活荷嬷嬷怕公主失了体面,才不让她插手。

冷冰湶穿好衣服、净了面,便散着头发出了门。从卧房后便往姑姑的闺房处走,正看到已经服侍姑姑睡下,正在关门的珠玑。

冷冰湶并未出声,她儿时安静到有段时间青莲台众人都以为她是哑巴的程度,荷嬷嬷就告诫她要谨言慎行,唯有在表哥白玓瓅面前她才会稍微多话些,但也仅限于白玓瓅而已。因此她只是站在不远处不说话地看着,知道珠玑转身看到她,又看到她披散的头发,才问:“公主是在找人帮忙梳头吗?”

冷冰湶点点头,珠玑笑了一下,走过来牵着冷冰湶的手回到她暂住的卧房。珠玑看了下脸盆里还是昨晚自己为冷冰湶备下的水,让她坐在镜前便准备出门换水,走之前还确认了一下镜子前放置梳头的香膏、木梳与发饰,这才拿了雕花面盆出去换水,她刚出门便看到外屋侍女开门冲外面说些什么,珠玑放下盆疑惑地走过去,便看见门外伫立着的俱利伽罗。

前几天冷凝澜便见过他,那时白玓瓅刚刚落入盐斑牢内的井中,他被带往潺流水榭,在国主、琰国大王子、长公主与岛主面前讲清事情缘由,当时珠玑虽然一边担忧自家公子,一边暗暗惊叹对方不似真人的样貌。

珠玑之前对与琰国人的印象只是停留在他们不同于华族人发色与瞳色,自从这次琰国出使她才发现琰国人有着不同于华族人的美貌,眼前的孩子就像是烈火烧制的瓷器娃娃,金丝一般的头发,异色双瞳上长长的睫毛也是如发丝一般的黄金,在初升的太阳照射下仿佛每个眨眼都带着不可逼视的光晕。珠玑对他印象除了外貌之外,还有在阐明一切之后对白玓瓅的担忧……

当他说完一切之后在场几个人神色各异,国主、惊澜与岛主自然是担忧更多,琰国大王子迦楼罗则只是旁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弟弟没有受伤,他脸上一直保持着置身事外的神情,更衬得他弟弟对自家小主人不一般的担忧。

之后国主、长公主与岛主又追问的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公子是否受伤、去盐斑牢之前都说了些什么、在见到荷嬷嬷与白檀时分别做了什么,俱利伽罗逐一作答,虽然看上去紧张又疲惫,却也老老实实将整件事的缘曲和盘托出,几人问完之后长公主便起身准备代国主将两位王子送出去,毕竟之后还要问询当时在场的白檀、狱卒与紧那罗一干人,但就在迦楼罗已经起身准备带着弟弟回去时,俱利伽罗却忍不住又问面前的长公主:“白玓瓅他……他会没事吗?我看那口井很深,我不会游泳没法跟上去……他……不会有事吧?”他瞪大眼睛问,由于一整夜的讯问,眼睛里布满血丝,一金一蓝的异色瞳看起来甚至有些诡异。

长公主并未回答,只是疲惫地笑一下,反而是一旁的岛主回答了他的问题:“明靡不会有事的,他水性好着呢,一口井而已,困不住他的。”说罢,走到长公主身侧,伸手支持住一夜未眠的妻子。

俱利伽罗的担忧与问询都映在一旁的珠玑的眼底,也正因如此珠玑对他印象极佳,这几天他每日都会前来问询是否找到白玓瓅,只不过现在夫人正在休息,也不能放进来干等,珠玑正准备让他先回去,却听见身后冷冰湶的声音:“让他进来……可以吗?”

珠玑回头看见不知何时出来的冷冰湶,她虽然贵为公主但身边只有一位年老力衰的老嬷嬷与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小丫鬟,明明有着最尊贵的身份,却不敢对任何人下达明确的指令……

珠玑犹豫片刻,便将俱利伽罗让进屋,吩咐先请入正厅,自己牵着冷冰湶先回房梳头。

冷冰湶的头发又长又多,不知道为何梳理时会让珠玑想起深水中漂荡的水草,珠玑一边梳头一边想与冷冰湶闲聊,问了头发的清洗,她只说用皂角清洗,再问头发保养,她回答只有每日梳头,虽然已经竭力表现得亲切,表情却总是僵硬疏离,有些话说出口甚至像是对炫耀,如果珠玑不是从公子白处获知冷冰湶就是这种性格,可能也会觉得面前的女孩冷淡又高傲……甚至可能被默默记恨。

之前珠玑只有跟着夫人时见过冷冰湶两三次,有夫人在场,她才像个孩子,有公子白在场,她才会笑。其他场合……珠玑也挺青莲台的侍从们背后议论过,他们说“幽咽轩有个木头美人”,精雕细琢、美若天仙,却是一个木头雕像,不见情绪起伏,喜怒哀乐皆如木头美人脸上不同的傩面,虽有变化,却无生气。

想到这儿珠玑又有些可怜眼前的小女孩,没有庇护的孩子就如随水漂流的无根浮萍,只能掩饰所想,不敢直抒胸臆。虽明知得不到冷冰湶的回应,还是自顾自地闲话家常:“公主想要哪一种簪花呢?”珠玑将发饰从盒子中逐一拿出,这是冷冰湶唯一从幽咽轩带出来的物件,内中的发饰数量少的不似生活在宫廷中的女子,更何况她还是这一代的琳琅长公主。

五层的首饰盒只堪堪摆满了一层,其中还有两三支粗糙的木制簪子充数,珠玑从中挑了一支看上去最精致的桃花色珠钗,冷冰湶看了一眼珠钗说:“就用这个……还有……这两个……”说罢,指了指另外两个贝壳制成的簪花,珠玑这才留意除了这支珠钗,还有两串碎贝壳做成做成的簪花,看来有些剔透的光泽度,应是海月贝精心磨到很薄之后敲碎制成的,每一片都用金丝挂在主线上,虽算不上多名贵,却极费工夫,制作者的手艺也不算好,其中一条簪花有几片碎贝上的孔洞开得有些大,看上去极其松散,另一个看上去似乎好些,但金线穿得碎贝又有些多,显得簪花像串了垂着太多果实的葡萄,反而显得累赘。

冷冰湶主动选取的发饰,珠玑也不敢怠慢,正要将这些装饰在冷冰湶刚梳好的垂挂髻上,便听冷冰湶继续说:“这些都是表哥送我的……”

珠玑这才发现珠钗上的珠子有些眼熟,那颗珠子有比珍珠更加珠圆玉润的质感,她拿起这支珠钗细看,发现光线是能微微透过珠子,呈现出如澄澈深海般的剔透光泽,转动珠钗时光华甚至能透过珠子,映射出七彩的华光,那是一颗鲛珠。

珠玑并不确实知道鲛珠的价值,但是她也生于渔家,长辈们曾说过,普通的鲛珠价值相当于自身重量三十倍的金琲,要是成色绝佳,其价值甚至能买下一座城池……

珠玑猜测该是岛主给公子白的,虽然服侍长公主十数年,但她还是会惊叹于云来岛物资丰饶,如此贵重之物只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能随便送人的玩物……有时她甚至觉得,云来岛或许真的……富可敌国……

“能都戴上吗?”冷冰湶问,珠玑这才回过神表示没问题,替冷冰湶戴上发饰。

梳妆完毕,珠玑随她前往正厅,俱利伽罗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侍从为他倒了茶,摆上了鲜果、蜜饯和糕点,他却只是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局促,珠玑还记得他之前与公子白在一起时也有些认生,不过大概是公子白过于自来熟,消解了一部分俱利伽罗的紧张,现下他不在,俱利伽罗看上去便邪显得有些无措了,一张俊美的脸看上去都略带拧巴。

珠玑本以为冷冰湶来了,两人会坐在靠近的椅子上聊天,没想到冷冰湶却走到了正厅的另一侧,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整整隔着一个正厅的距离……

珠玑不好说什么,只能问两人要不要吃饭,冷冰湶仍旧不说话,只是冷着一张脸坐着,俱利伽罗见对面没回答,也没有开口回答。珠玑虽有些无奈,但想到两人都是担忧自家公子,赶紧提议:“王子,你早上习惯吃咸的还是甜的?”

“咸的就好……”

“公主呢?”

“甜的。”

“王子,你是吃带汤的还是不带汤的?”

“有点汤……也可以……”

“公主喜欢汤吗?”

“我不要汤。”

“王子,吃得惯海鲜吗?”

“能吃……有肉的话……更好些……”

“公主,吃鸡蛋吗?”

“不要太腥就可以。”

“是,两位稍候。”说罢指挥侍从将两人带去餐桌,之后便匆匆走向厨房。

两人一路上并无交流,冷冰湶一直垂着眼,俱利伽罗倒是看了冷冰湶好几次,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两个人一路静默直到坐在餐桌前,两个人坐在圆桌的对角线上……

侍从礼节性地问要不要坐得近一些,俱利伽罗不敢动,生怕动了就失了礼数,冷冰湶想了想起了身,坐在俱利伽罗左手边,中间间隔了一个椅子的位置,两个人坐下,仿佛在等坐在两人中间的白玓瓅。

侍从不敢多话,将茶点放下后,便开着门站在门边侍候,俱利伽罗其实还是没想通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为什么要让自己进来,两人之前甚至没有见过面,只是在珠玑刻意强调他们身份的问句中获知对方是琳琅的公主,俱利伽罗现在依旧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让自己进来,既然惊澜公主未醒,那么自己吃个闭门羹也不奇怪,这位公主将自己让进来,究竟想做什么?

“我听说……表哥失踪前,是与你在一起的。”女孩开了口,俱利伽罗这才发现女孩已经转过身,望着自己发问,俱利伽罗赶忙也转过身,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空位回答她:“是我,明……白玓瓅失踪前是与我在一起的……他想抓住潜入盐斑牢的犯人,与他一同落入了盐斑牢中的井里。”

“能说得更详细些吗?”

“那天我应约前来……”俱利伽罗事无巨细地将那天两人一起前往盐斑牢的始末和盘托出,期间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比如为何两人要一同去,有没有听到白玓瓅对白檀说什么,那个带走白玓瓅的人真的是鲛族吗……俱利伽罗一一作答。

待到对面的公主终于停下来沉默,俱利伽罗才逐渐松懈下来,一直紧绷的肩膀慢慢舒展,庆幸面前的女孩并不是想要埋怨指责,只是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俱利伽罗自小就不擅长面对他人的恶意,因此进门后亦是倍加小心,两人对话许久却并未互通姓名,也许刚才那位侍女看出来了,因此一直是以王子公主来称呼两人,想到这儿俱利伽罗正准备向对方介绍自己,却见侍女已经端着备好的早饭进屋。

冷冰湶望着面前放下的甜豆花与蛋馓,又看了看琰国那位王子面前放着的馄饨与叉烧包,拿起汤匙正准备吃甜豆花,却见珠玑俯下身端上两杯香茶,而刚还在门外的侍从也拿了一只瓷盆进来,冷冰湶微微一顿,拿起一杯茶漱了漱口,吐进瓷盆中,又拿了茶杯旁的湿布巾擦了擦手。

俱利伽罗没抓住询问的时机,只能有样学样照做一遍,之后也低下头开始吃饭。

两人静默无声地就餐完毕,俱利伽罗随即询问了珠玑现在是否能见到长公主,珠玑表示夫人一夜外出未眠,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接待,俱利伽罗思索一会儿,觉得还是不便打扰,想了想还是起身告辞。

珠玑准备送他,冷冰湶也起身想要送行,此时俱利伽罗才第一次仔细审视面前这位被称为公主的少女。

琰国民族众多,大部分民族的脸部轮廓都比华族更加深邃,加之各民族之间时有通婚,首都楼兰更是美女如云,但俱利伽罗却从未见过如面前这位小公主一样小巧精致的美人……她有一双欲说还休的杏眼,垂下眼帘时能看到她如同蝶翅一般的睫毛,鼻梁高挺,鼻尖玲珑,眉毛颜色清淡,与她的发色一样,带着一点点能在日光下反射光华的润泽,但是表情却冷如冰霜,看上去像一个精致的木头玩偶,虽然美丽却了无生趣。

看得有点呆愣,一旁的珠玑轻咳一声,俱利伽罗这才回过神准备告辞,却忽然被公主头上的珠钗吸引,那是一支桃花色珠钗,俱利伽罗瞳孔微微放大,盯着那支珠钗出了神。

直到珠玑又咳嗽了两声,俱利伽罗醒悟自己盯着对方盯了太久,想着要么下次再问,但看到对方猜不出情绪的表情又怕错过机会便难以相见,于是鼓起勇气问道:“你这支钗真好看,那是什么珠子?”

对面的女孩并未回答,俱利伽罗思索着自己的举动在华族礼仪之中是否显得唐突。

比起俱利伽罗的担忧,珠玑面对这种情况更加无语,本来给了两个孩子独处聊天的时间,结果一起坐在餐厅的两个孩子竟然都没有互相介绍,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有没有说话,吃饭时两人更是坚持“食不言寝不语”,此时明显要告辞了,俱利伽罗能却又问出这么没头没尾的话,像是在拖延时间。

之前两个人枯坐那么久都没问,怎么快到门口却又说出这番话?虽然或多或少猜出这位王子也只是琰国授意出来打探消息,只是此番对话的时机却又像是惊觉冷冰湶的美貌,于是没话找话地搭讪。

冷冰湶却好像没察觉这些,对方夸那支珠钗好看,她伸手摸着头上的发饰,像是想到什么,莞尔一笑,周身霜雪顷刻消融,仿若一刹那春回大地。

这次不止是俱利伽罗,就连珠玑也被眼前冷冰湶冰雪消融一般的美貌惊得呆愣当场,一如当年自己随长公主出嫁前,惊鸿一瞥间望见的清泉夫人,面前的冷冰湶分明与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韩清泉如出一辙的天人之姿。

“这是表哥……是……白玓瓅送我的,应该是鲛珠做的。”她摸着珠钗回答,俱利伽罗听到回答这才反应过来,但对方的回答并非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他又继续问:“是你和他各一支吗?”

“都是我的……另一支是新柳色的……不过之前下雨时丢了……”冷冰湶垂下眼,有些懊恼地回答,俱利伽罗眨眨眼,还想继续问,却听见门口有因陀罗的声音,似乎是晨起之后大哥发现自己不在添香阁,于是遣他来寻自己,俱利伽罗只得匆匆告辞,往平澜居的大门处走。

珠玑与冷冰湶呆立一会儿,珠玑还是忍不住问:“公主,你可否与琰国二王子互通姓名了?”

冷冰湶眨眨眼回答:“未曾。”之后便自顾自地回房了,珠玑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处理平澜居内其他琐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