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众人会问黎沫鸢为什么不杀他!
和他相处的一点一滴,那双无助破碎的眼睛,她愿意试着相信,他本不该是一个坏人。
因为,直觉告诉她,倘若他这样的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就不会是这样复杂的眼神。
但是很多年以后,黎沫鸢其实都说不出当时为什么会想一把抱住他。
那几个人的叫嚣却更加大声,甚至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大胆冲上去趁机给他一刀,脚迈出去却又退回来,始终不敢向前。
夜殇却因为他们的举动,压下的戾气又一点点上涨。
记忆变成重影,又一点点演变成眼前这几个人。
空气散发着血腥味,而她手臂上的伤口也被划破一小道口子,可是从刚才,黎沫鸢就察觉到他今夜莫名的嗜血性。
她重新割破了手腕,鲜血很快渗出,她咬牙试探着喂给怀里的人。
一阵头晕目眩,夜殇无声地倒在她怀里。
炎枭很快带人赶来,虽说他们都不敢也不能靠近这样的夜殇,但是他们还是得暗中保护他们主子的安全。
夜殇被炎枭等人带回房间躺下,此刻炎枭在外面给黎沫鸢简单包扎一下伤口。
“嘶——”
炎枭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略带憔悴的黎沫鸢,“夜说得对,就不能指望你能乖乖听话。”
“乖乖听话,然后让他去杀人吗?”
“……”
炎枭无声点头,行,这句话让他没有任何反驳力。
“他为什么会这样?”
黎沫鸢看得出来,他肯定受什么影响,平日里就算杀人,他也没在光天化日下这么疯狂,而且她看得出他不止兴奋,却还有痛苦。
“他……”
炎枭本来还想隐瞒,又想了想今晚的事,叹了口气,“他修炼了强大的上古禁术——混沌之种。”
她不禁皱眉。
“有心魔之人才会练习禁术,而此禁术反噬之时,会把人的心魔放大几倍。他六年前修炼,于是每三年的月圆之夜会遭反噬。”
“夜他什么都受得住,但他唯独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他其实在现实中早就已经麻痹了,也习惯了。可这禁术的反噬会让他每每回到痛苦的当时,还要以当时的心智再去经历一次,这才是最大的痛楚。”
“他不懂这反噬的痛苦吗?为什么还要修炼这种东西?”
黎沫鸢质问着,甚至觉得他们很不可理喻。
“发生在夜殇身上的事,你我都不了解。”
即便是炎枭,他也只是进入地狱来客之后,才有所耳闻,而夜殇这个人对过往是一口不提。
“所以这就是他杀人的理由?”
是。
他觉得,夜殇他确实有病。
“你知道吗?他母亲是血族人,夜殇他本就嗜血。而过去的那些回忆放大嗜血性、恐惧、厌恶,让他变得病态,迷恋上这种杀人快感,他是疯子,我们都知道,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去压制。”
黎沫鸢安静了很久,半天功夫,她留下三个字就准备起身要走。
“看好他。”
炎枭还想问她去哪,人却已经不见了。
他觉得一个两个都疯了,都不怕死。别人都对那样一个人避之不及,只有她还往火坑里跳。
但其实炎枭也是真服她。
也就只有她能把浑身戾气的夜殇带回来。
夜殇他妈妈最后留下来的东西在魔界,她告诉过黎沫鸢详细位置,而拥有血樱在身的黎沫鸢自然很快就拿到了。
那雍容华贵的女人曾说过,有一本书记载了他长大的那些经历,但是黎沫鸢觉得他看不得,她怕他想起那些过往会像现在一样痛苦着、挣扎着。
黎沫鸢纵然知道,在地狱来客那个地方会一点点磨灭掉一个人的人性。
可是谁曾想到,那个只有几岁的小男孩也曾轻抚过流浪的小猫、也曾救过犯了错的下人一条人命、也曾相信这个世界还有爱他的人、也曾一个人无助地躲在角落里哭泣。
他出生,母亲难产,父亲重症。
众人皆视他为灾星。
他父亲在世时,与他同龄的孩子们奚落、远离他,谣言四起,人言可畏。下人也不放过他,那些难听的话能轻易杀死一个没父亲疼母亲爱的孩子。
他父亲离世后,那些孩子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他、打骂他。
天色阴沉得像末世,一个个面目可憎的孩子挡住了他视角的天空,围在一起指着他的鼻子嘲笑、斥责,像夺命讨债的厉鬼,在他那几年的回忆里阴魂不散。
然后——他们说要陪他玩。
然后把他关在黑漆漆的荒废木屋里,雷雨交加的夜晚,夹裹着阴冷潮湿的雨的味道,任由他怎么哭喊,也没人理会,那些彷徨无助的瞬间只有他自己知道。
凄凄沥沥的雨声还在往耳朵里灌,他在这黝黑吃人的夜里逐渐麻木,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动,眼前没了黑,只剩下一片惨白。
情绪被无限放大。
后来的后来,愈演愈烈。
他被踹过,也反抗过。他以为他豁出去了,就能镇住他们,他们就不敢了。
——可他错了。
他们按着他的头,抓着他头发,迫使他的额头疯狂撞向门板,血染红木板,他们朝他胸口踢来,他听见砰的一声,跌倒后就爬不起来了。
那本封锁着十几年来少年苦楚的书本被轻飘飘打开,可他的炼狱却跳动她眼前,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她知道。
他很痛。
一边,纸页呈现画面,黎沫鸢心惊肉跳。
另一边,往事浮现眼前,夜殇噩梦缠身。
入夜时分,梦魇攀爬而上。
被两端撕扯的身躯,构成了无数倍放大感官的少年,说不出口,无法动弹。
高大的落地窗透出银光引诱着他,缓慢的,皮肤的撕裂他感受到了。模糊的视线,他却似乎看见液体淌满双手,滴落在潮湿泥土的声音,清脆悦耳。
鲜红刺中他眼球,是血。
唇角的扬起显得诡异,看着那片猩红他又着迷上瘾。
血液融合着泪水,仿佛要将他溺死在这个漆黑的世界。
疯子。
灵魂逐渐被腐蚀,苦难成为他的命运。
——他拥抱肉体的痛苦,终于融入黑暗。
收到属下重要事情来报,炎枭出去了那么一会,不敢逗留太久,谁知一回来,床上躺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炎枭苦恼地拍了拍脑袋,后悔不已。
月神祭这个重大欢喜的日子,黎沫鸢可算明白夜殇那时候在抵触什么了。
那小不点的男孩脸上还挂着彩,他艳羡看着街上欢乐的人流。
他从小就听说,月神祭许愿是很灵验的。
他想祈求月神的保佑和福泽。
他看见他的堂弟们去了月神祭,可以牵着他们父亲的手开开心心回来,他曾小声地说他也想去。
无人在意。
人们看他如畸形的怪物,他们远离他、议论他、指责他。同伴却讨厌他、欺负他。他不能理解也不愿意接受,他不知道他做错什么。
他曾一度想要叩求月神,倘若他犯下什么错,身负何等罪,能否给他一个机会弥补和赎罪。
可是他等了很多年、盼了很多年,他在那些魔爪下也逃了很多年,可是他越长大,他就越绝望。
——明明他什么都没干。
他一直很乖,一直听话,可是那些长着孩子面孔的恶鬼、戴着人皮面具的魔鬼,死命拖着他往地狱拽。
可他不想面对,他逃避着、隐忍着。
因为他怕极了。
因为没有人会救他,也没有人救得了他。
长大后,他不想许愿了,月神祭的愿望让它石沉大海,反正无人在意。
许愿什么的,那些都是骗人!
他要自己实现,他不要一直陷在沼泽里、活在泥潭里。
大雪纷飞,呼啸寒风吞噬着人世间所有温度,雪地上蜷缩着一团脆弱又渺小的身影,它大口大口地呼吸,孱弱的生命竭尽全力地想要生存下去。
可怜得像极了那小小的男孩。
他想抱它回家,可他只能给它盖条毛毯。
它安慰他说,生死有命。
“小猫,我不信命。”
他开始反抗,斗争。他想要呐喊,可是一滴滴眼泪和鲜血不停砸在地上,蔓延开,化成一条条崭新又深沉的锁链,他逃无可逃,他逃不了。
很多年后,他跑了很久很久,他终于逃出来了。
可是他就这么从一个地狱逃到另一个地狱,用最残忍的方式。而那些儿时死缠着他的魔鬼永不停歇,他们不会放过他。
这些年来的痛楚,化成脓血,蔓延到他母亲本想记录他平安健康成长的那书页里,蔓延到黎沫鸢的眼里,心像针扎一样也跟着隐隐作痛。
从来只有那小小的男孩独自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