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奇正皆出
须卜大营里,瞧着慕容氏大营内你方唱罢我登场,观战眺望的首领须卜欢却稳如老狗。
“首领,那慕容运不会靠烧自家营帐来引诱咱们吧,瞧火势都往中军帐去了。”
须卜欢蹙起了眉,慕容运难道要撤?没道理啊。
正在此时,只听身后的人群里有人喊。
“首领,旗云回来了。”
“旗云?”
屁股上被流矢蛰了一口的须卜旗云顾不得伤势,被人背到须卜欢面前,箭都没功夫抜就抢着将宇文坚的计划和盘托出。
须卜欢一拍大腿,哀叹道:“如此看来,前面慕容氏南营的哄吵,就是逊昵延那小子搞出来的,这火势怕也是。”
须卜旗云握着拳头,懊恼道:“逊昵延发起进攻的时间太早了,咱们错过配合的机会。”
很快调整好心态的须卜欢道:“战场多变,岂能样样料定。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慕容运营内的兵力被牵制,围在外面的本部人马必然不多。
来人,集结骑兵,随我杀奔慕容氏营地,一雪前耻!”
“诺。”
须卜欢一动,整个战场立马更混乱了起来。
慕容部南营。
“将军,须卜欢趁我营中起火,率兵突破封锁,后军都尉询问,是否派兵增援?”
此刻慕容运虽然扫清了营中残兵,镇住了内,但同样他悉心编制的笼子,也被须卜欢趁机打破,功亏一篑。
一头是北营乃至中营里熊熊燃烧的大火,另一头则是须卜欢的反攻,大好局面竟要一招尽丧。
火光下,慕容运的脸上阴晴不定,稍待他命令道:“召围困须卜大营的一千本部撤出战场,不要再跟须卜欢纠缠。
弃营。
各部随我北进,到下游浅滩处东渡乌侯秦水,只要我本部兵力不散,谁都动不了。”
“诺。”
慕容运一撤,降兵杂部又如何能挡住破茧的须卜欢。
待东方蒙蒙亮时,一晚裂变,宇文部的南部草原,终是稳住了阵脚。
须卜欢见到宇文坚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普拔正在替宇文坚拔除军甲上的箭头。
掂量着掌上不轻的重量,宇文坚将手里的箭头高高举起,笑望着须卜欢道:“舅舅,这次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谁料须卜欢面色肃然,教训道:“你小子别以为战争结束了,慕容运的本部主力未折多少,如今跟咱们是隔河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
闻言宇文坚收起嬉态,慕容运败而不散,的确是危险未除。
不过宇文坚更想知道的,是北面草原的消息,他面色凝重的问道:“舅舅可曾派人联系上了王庭?”
须卜欢道:“一破围我就派人北上,估摸最快明晚咱们就能知道东线的消息了。”
宇文坚神色暗淡。
慕容运一千壮马就牵制的须卜部动弹不得,而在东线辽河,慕容廆在那可是万马奔腾啊。
所有的等待都是折磨人的,须卜欢作为主帅,自然没功夫和宇文坚闲谈多久,收拢部族,打扫战场,安置哨骑监视对岸的慕容运,这些都需要他去拿主意。
在须卜大营内,须卜欢特意给宇文坚批了几十顶帐篷,作为质子们的栖身之所。
麾下各部归建而来,皆是笑容满满,夜战下来各队并没有多大损伤,却闯下了惊人的战果,这怎能不令众人振奋。
尤其是作战对质子营和大宁营的糅合,无疑是巨大的,你瞧现在的拔拔赤勿,已经能和丘敦虎等人谈笑风生了不是。
不过作为主帅,宇文坚心里清楚,若不是运气好,他们要硬冲慕容赫展开的军阵,不死一半人是达不到击溃效果的,真正打败慕容赫的,是人们对黑夜里未知的恐惧。
视察完伤患的宇文坚走出帐篷,远远就瞧见了挥汗如雨的鲜于六。
他正搅动着大马勺,给营内准备着吃食,一时间宇文坚有些被这老小子感动到,他一个厨子,本该留在大宁楼的。
想想跟鲜于六初见时,他胆小怕死,到现在都有胆子在战场上安稳做饭,真可谓突破了心中枷锁。
要知道此时的须卜大营内弥漫着血腥和各种臭味,残肢断臂离营墙不足两步,都是还没功夫去收拾的惨样。
宇文坚走过去问道:“今做的什么?”
鲜于六抬头一瞅是宇文坚,擦着汗解释道:“咱没啥东西了,就粟米和豆子熬了粥,大伙先垫垫吧。”
瞧着锅中翻滚的杂粮粥,宇文坚心道,此刻就算将烤全羊端进来,大伙怕是都吃不下去,唯有这粥,最能贴补。
宇文坚称赞道:“你的选择没错。”
“必须的,嘿嘿。”
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见呼延乙那楼快步走了过来,说道:“首领,须卜欢首领让你去大帐议事呢?”
宇文坚抬头瞧了瞧天色,随口问道:“王庭的消息到了?”
呼延乙那楼摇摇头,道:“按时间来推算,估计不太可能,八成还是谋划如何应对慕容运。”
宇文坚点点头,呼延乙那楼的判断与他大差不差,便随口吩咐道:“我先去大帐看看,乙那楼大哥,你先替我安置营内。
打了一场仗,眼睛都恨不得长在脑门上,让他们不要去触须卜部的霉头。”
“这我醒的。”
宇文坚刚走到大帐外,就听见须卜氏的贵族们正在扯着嗓子唱歌庆祝,心中撇撇嘴,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啊。
抬步进帐,帐内喷出来的气味熏的宇文坚眼睛酸,这帮人是该好好洗洗涮涮了。
瞅着立在门口的宇文坚,端着酒杯的须卜欢笑道:“咱们的放火英雄来了,来大伙敬他一杯。”
面对热情的敬酒,宇文坚点头示意,随即道:“这帐中的气味着实不怎么样,舅舅不如开帐通通风?”
须卜欢不悦的骂道:“矫情!来人,打开门窗。”
晚风吹了好一会,宇文坚才抬步溜了进去。
当然经过这么一闹,帐中的酒兴也荡然无存。
须卜欢扭头望向宇文坚道:“我听俘虏说,是晋军突袭了他们,但我部在南面的侦查游骑,可并未发现一点晋军游骑的影子。”
看来须卜欢这一个下午,做的事并不少。
宇文坚如实道:“根本没有什么晋军,此行来援的只有质子营和大宁营,至多六百骑,经过昨晚一战,人数已经不足六百,而战马更是损耗殆尽。”
面对宇文坚的哭穷,须卜欢倒是还行,但底下人本来欢快的喝酒心情顿时皆无。
自己落难时,有人能来救,自然是美的,但可惜这只是个幻梦罢了。
须卜欢道:“王庭的消息还没到,咱先顾眼前,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对付慕容运?”
本以为须卜欢这话会引来底下人的质疑,但宇文坚想多了,大伙显然更在意,刚打了胜仗的人,有什么想法,倒是有几分务实感。
宇文坚想了想,道:“自打慕容运放弃以战养战的突袭,而围困须卜大营时,他就已经输了。
慕容运放弃了速度,自然也就放弃了时间。
他收拢部队跟咱们对峙不了几天的,除非他想饿死,否则一两天内必然要动,不动就要饿肚子。
现在他只有两条路,一条继续北上,这是亡命之旅,就看他有没有赴死的胆子了。
另一条则是南下,回退至渝水河谷,借助慕容部后续送来的粮秣,跟咱们对峙,以求继续牵制,令我等亦不得北援王庭。”
须卜欢哼道:“什么第一第二的,尽整这玄乎乎的,你看中哪个,直接说。”
宇文坚暗骂小气,不就是搅了你的酒兴嘛,继续道:“以我的判断,慕容运不会再冒冒然的北进,因为我们不知道北面的情况,他同样不知道。
如此一意孤行的北上,他必然担心会被我宇文部赶来的兵马围困,所以放弃突袭,南下才是上策。
这样既可以引复仇的须卜部继续跟进,也能背靠河谷通道,经过大棘城勾连消息,视情况而择进退。”
“那么你是想?”
“不惜一切代价,抢占渝水西段河谷,只要堵住这个口子,慕容运就别想逃!就算不战,饿都能饿死他们。”
须卜欢思虑道:“若是慕容运往松亭关去了呢?”
宇文坚悠悠道:“晋廷不会全部接受他的军队,孤身而逃,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正好给王俊展示一下,我们的实力,只有有用的宇文部,才能获得幽州的支援。”
“如此再派你去建功如何?”
宇文坚摇头道:“我部刚经过连夜大战,人困无马,还是舅舅选部族精锐,趁夜南下的好。”
须卜欢眼露莫名,随即遣一千夫长率两千骑即刻启程。
安排完人手的须卜欢扭头问道:“奇兵出了,正兵如何?”
“虚张声势,假断其尾。”
“怎么说。”
宇文坚淡定的饮一口温水,道:“奇兵能成,全赖时间,只要将慕容运牢牢的吸引至河边,多一天,咱们的胜算就多一分。
明日我等就可以大张旗鼓的移营东渡,做出一番护持王庭南部,寻求接战的动态。
我做急态,慕容运必然轻易不敢言退,因为牵制我等乃其主要任务。
再说昨晚的兵败他亦不甘,必要寻机报复,只要咱们耗他一耗,一半日还是能拖得。
若是慕容运要撤,咱们还可以明目张胆的派骑兵速下,抢占大宁老营,假做断其归路之态,逼其浪费马力,速下渝水河谷。
到那时,我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慕容运战马之优尽数丧尽,待死之徒尔。”
须卜欢拊掌赞道:“你小子果然够精,就按你说的办。”
宇文坚起身道:“既然舅舅要排兵布阵,外甥就先回营歇息了。”
这次的须卜欢并没有挽留,而是直接让须卜旗云给他送了出去。
走出首领大帐的宇文坚踱步营内,围困下的须卜氏其实也到了强弩之末。
部族牧人脸上尽是菜色,而刚刚在帐内的法子,已经是宇文坚能想到的,最少拼杀的解决方法了。
至于不去抢截后的功劳,完全是给须卜氏和南部各贵族们将功赎罪的机会,别到时候王庭追责下来,贵族们或许会倒霉,但最倒霉的必然是底下人。
第二天一早,丘敦虎打头,其后达奚步、伊娄莫忒等部尽数跟进,须卜欢投桃报李,给了他们打头的荣誉。
其后是浩浩荡荡的须卜氏骑兵,其中上老下小尽数出动,须卜欢动员了全部族之力。
面对西岸的如此阵势,监视的慕容部斥候很快将消息回传。
没了帐篷的慕容运,此刻正在一溪流处休息部队。
“将军,须卜氏全军出动,向北而行,其先头部队,正是咱们要找的晋甲骑兵。”
慕容运眼神一冷,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晋甲骑兵不过百余。”
慕容运握鞭的手都快攥出火星子了,深吸两口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下令道:“再探再报,招各部都尉来此。”
“诺。”
望着后左右三部都尉,慕容运道:“须卜欢此举你们怎么看?”
“倾部而出,又是沿河北上,必是寻机渡河,护持其王庭南部之举。”
其余二部都尉点头附和,显然他们看法相同。
没了突袭的优势,慕容运心中对须卜部还是很重视的,奈何经过昨晚一役,人没死多少,但没了劫掠部族的收获,他营中的吃食便成了问题,饿一两天尚可,但若是久了,再忠诚的战士也得想想了。
慕容运皱眉苦思,此刻他还是有机会,有实力继续北上的,不过战果必然没有一开始的大。
沿途的部族,经过这些天的逃窜,以战养战已经不大可能,莽一手的结果不是被追击,就是被围歼,再说谁又清楚宇文部的王庭到底还在不在原地呢。
想到此处,慕容运抬首望了眼东北方,东线的情况他两眼一抹黑,顿时心生怯意。
最终慕容运决定道:“继续北上的情形堪忧,当以牵制敌军为先。
左都尉,你率壮马沿河监视,袭扰须卜欢渡河,其余各部伺机而动。”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