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敌意
认真起来的太子李贤执着得很，硬是凭着陇右方向几场局部胜利，逼得吐蕃使者寒调傍签订了盟约。
盟约内容包括而不限于：吐蕃敞开向大唐供应黄牛、马匹、雪莲、赭石，大唐供应吐蕃丝绸、团茶等生活必需品，双方约定十年之内不爆发战争。
赭石这东西本来是高原上用来涂面颊、防紫外线的物品，不知道怎么流传到大唐，成为妇人喜爱的妆容材料。
吐蕃方面，丝绸这种奢侈品贵族都喜欢，团茶在吐蕃渐渐成了生活必需品，喝马奶都喜欢加一点茶叶进去除腻。
止战十年的鬼话，听听就得了，能维系个一两年就不错。
坐在崇教殿中，李贤在盘点得失。
“孤突然发现，吐蕃对团茶的需求量大得惊人，如果大唐堵死吐蕃获取团茶的途径会如何。”
太子司直左贤叔表示怀疑：“不说能不能做到，这么搞几年下去，茶农得跳崖了。”
犍为郡王府祭酒骞辞玉表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除非是大唐打算跟吐蕃拼命了，否则不划算。”
犍为郡王李恒笑嘻嘻地开口：“团茶这个要点，父亲是发现了，不过不太完整。”
“吐蕃的要塞马儿敢，转东南是花马国的聿赍城，下去是铁桥城，然后跟六诏、百濮部能交易。”
“百濮部是茶树的原生地之一，大唐不供团茶，百濮部粗略晒干的茶叶不就畅销了吗？”
吐蕃人要的只是茶叶，有没有用加工、粗加工还是细加工，并没有那么重要。
并且，吐蕃占据了原吐谷浑的土地，经过陇右销往各地的泾阳茯砖茶，难道不会转道吐蕃？
只要钱给到位了，即便是面临砍头，走私依旧热火朝天。
甚至，许多时候会被称为走公。
利益总能让人铤而走险。
大唐与吐蕃两败俱伤的决心，在大场面上表一表就可以了，真那么干很难。
要是从官面上封死团茶进吐蕃的途径，能让专业走私的人笑死——这不是送发财的路子过来了吗？
这就是李贤高高在上、不了解地方详情的后果。
李贤斟酌了一下，无奈地叹息。
多么美好的途径，竟然玩不下去，不能遏制吐蕃的发展，遗憾。
“孤在鸿胪寺谈判，感觉到鸿胪少卿韦巨源隐约的敌意。”
李贤吃了口浓浓的茶汤，让脑子越发清醒。
经历了明崇俨一案的李贤，渐渐懂得了世道险恶，对他人的态度格外敏锐。
韦巨源的敌意藏得很深，仍旧让李贤察觉到蛛丝马迹。
太子中舍人刘濬淡定开口：“正常，他出身韦曲。”
韦曲族人中，韦巨源是为数不多的、坚定支持庐陵郡王妃韦氏的人，跟韦叔夏他们不是一路人。
可惜李贤的权柄实在不大，不能把韦巨源外放当刺史。
“父亲在御史台，不会一个臂助都没有吧？”李恒小眼掠过一丝嘲讽。“让监察御史弹劾韦巨源奢靡成风。”
李贤点头：“孤这就让萧至忠弹劾。”
韦巨源的奢靡史料有记载，大唐晋升宰相的烧尾宴，《封氏闻见录》上记载，韦巨源上的奇异菜肴就有五十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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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傅游艺，弹劾太子与吐蕃勾连，放开对吐蕃的团茶限制。”
头铁的傅游艺在宣政殿内发难。
在李恒看来很正常，武承嗣花大力气让傅游艺从河南尉钻进御史台，可不得咬人么？
李恒笑而不语，李贤缓缓开口：“吐蕃获得团茶的途径确实只有大唐，可谁知道百濮部也是盛产原生茶树的地方？”
“大唐拱手把茶叶买卖送给百濮部，这是看百濮部太穷了，扶贫么？”
因为之前的讨论，李贤心头有底了，对傅游艺的弹劾，回应得很强硬。
群臣心头诧异，面团太子什么时候转性子了？
侍中郝处俊出班举笏：“殿下这话不错，总不能把到手的财物往外推，大唐用兵需要钱粮。”
郝处俊为人强硬，天后恨得咬牙，却抓不到他什么把柄，没法下手。
他的话，二圣都得三思。
李恒突然开口：“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趁着文成公主葬礼，不如朝廷让傅御史去逻些城吊唁，顺便确定吐蕃人茶叶的来源。”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
傅游艺眼神阴翳。
什么玩意，我评说鸡蛋难吃，还得自己下一个蛋先？
可惜，事情的发展已经由不得傅游艺了。
以殿中侍御史的身份，担任吊唁文成公主的使者，来回万里奔波，傅游艺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殿中侍御史周矩出班举笏：“臣周矩启奏二圣，雍州大风为祸，庄稼受损严重，米价暴涨。”
“臣请二圣安抚庶人，并令雍州抑制奢靡风气。”
连连被骞味道斥责，周矩也憋了口气，无非是往大里弹劾，好像谁不会似的！
李恒想了一下，确定前几天真有大风过境。
哎，黄土高坡，大风刮过……
风灾也是关中的灾害之一，想安安稳稳种点粮食糊口，在这年头真不容易。
天皇亲口给雍州长史李义玄下诏，太子中舍人上官婉儿记录，《令雍州长史李义玄禁僭侈诏》横空出世。
“务遵节俭也”是这道诏书的核心，也就是说，现在天灾人祸，大家都不容易，雍州治下就节俭一点吧。
天子脚下的雍州，管得了庶人，管得了商贾，难道还管得了朝官？
纵然李义玄有点本事，在雍州也束手束脚。
监察御史萧至忠趋步入殿，举起竹笏：“监察御史臣萧至忠有奏，天皇禁僭侈的英明之举，臣由衷敬佩。”
“然而，鸿胪少卿韦巨源时常大宴宾客，菜肴数十上百不等，奢靡之风遍传长安。”
“臣请二圣诫勉韦巨源，以正大唐节俭风气。”
韦巨源怒视萧至忠。
本官家里有钱，多吃几个菜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天后哼了一声：“萧御史所言是正道，韦少卿当好生反省！”
萧至忠的弹劾正好赶上李治的诏书出来，再加上雍州风灾的事实，站在道德高地上对韦巨源放箭，韦巨源连一块盾牌都没有。
他的奢靡人尽皆知，真没法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