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吞幽煞
“你能看到怨气？”
银铃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严骁羽循着声音看去，开口的是位穿着鹅黄襦裙，挎着个青色大牛皮袋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明眸皓齿，乌黑柔顺的长发挽在脑后，没有华丽的发饰，只用了根笔头开花的毛笔杆子簪发。面容稚嫩，看上去和严骁羽，尉迟文华差不多的年纪。
秦岩和少女打了招呼，开口介绍道。
“这是镇诡司的校尉苏茵茵，是我特意请来协助查案的。”
“这位是严骁羽，死者生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个人，也同样身怀奇术。”
苏茵茵走进验尸房，满脸好奇地打量着严骁羽。
“我叫苏茵茵，是个纸匠，还请多多指教。”
“严骁羽，拂云观道士。”
“道士”两字出口，苏茵茵原本好奇的目光立刻就黯淡了下去，弯弯的嘴角也被主人强行拉直。转身的瞬间，苏茵茵翻了个白眼，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严骁羽察觉到苏茵茵的态度转变，却并不明白其中缘由，他虽然对此并不在乎，但苏茵茵的嘀咕声还是传进耳朵里。
“真倒霉，又遇见了钦天监那群自命不凡的臭道士。”
镇诡司和钦天监都是大唐处理神鬼之事的部门。其中钦天监以道家正统自居，镇诡司则是网罗天下奇人异士。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钦天监看不起镇诡司鱼龙混杂，镇诡司看不惯钦天监自命清高，两者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苏茵茵虽然好奇严骁羽是不是真的能看到怨气，但是一想到钦天监道士的古怪脾气，果断闭上了嘴巴。
她绕过严骁羽和尉迟文华，走到朱有财的尸体前仔细查看起来。
尸体经过仵作的简单处理，并没有出现太过明显的腐败现象，但血肉外翻，裸露在空气中的伤口依旧散发出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白色的骨茬刺破肌肉和皮肤，尸体四肢扭曲，几乎被外力拧成一块破烂抹布。
苏茵茵挽起额前秀发，俯下身子，伸手将一块外翻的血肉按回原处。
“秦大人，你看这些伤口像不像被人咬出来的？”
秦岩眉毛拧成一团：“能把他当成抹布扭的，怎么可能是人？”
严骁羽看向少女手指向的地方，发现那伤口边缘处确实像极了人的齿痕。
苏茵茵拿起盖尸的白布擦手，不急不缓地说道：“原本我想用纸人招魂，但既然这位小道士说死者魂魄不在此处，那咱们也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直接带我们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吧。”
苏茵茵说罢又抬起头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骁羽。
“你确定尸体上一丝怨气也没有？”
严骁羽点头。
阴森的房间里响起少女冗长的叹息。
“哎~这下麻烦了。”
“秦大人，这回你得给我加钱！”
世间诡异，大抵逃不过“妖魔鬼怪”四字。其中妖鬼之祸虽多，但若论起凶险，往往还是魔怪更胜一筹。
武德七年，雨水丰沛。剑南道，松州境内，涪江水位大涨。江水激涌，冲出一口满是黄泥的铜棺。
铜棺神异，虽然深埋江底不知年岁，但抹去棺上黄泥后依旧明亮如新。百姓痴愚，只识得铜器珍贵，却认不出铜棺上浇筑的“雨师水解镇魔箓”。
铜棺一开，旱魃出世。剑南，山南，岭南三道经年大旱，十室九空，百姓易子相食。
钦天监监正九英道长带十三名弟子入山寻魔，以自身兵解为代价，布“长生青帝困魔阵”，才将旱魃重新封镇。
直至今日，剑南，山南，岭南三道中，仍有不少百姓家中常年供奉九英真人。
旱魃乃尸魔，武德七年又是甲申年，故称“甲申魔乱”。
严骁羽，尉迟文华一行四人，出了长安县衙，来到崇化坊西侧一家民居前。
朱有财昨夜惨死，如今朱家门前站满了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也就是朱有财死相实在凄惨，又有衙役在场看守，这才没把朱家的门口堵严。
秦岩派人去拂云观替严骁羽报平安，又把尉迟文华这个鄂国公家的宝贝疙瘩拉到身边，这才命人清场，往大门紧闭的朱家走去。
“小道士，你除了能看到怨气，还能看到别的气吗？”
苏茵茵神色严肃，也顾不上镇诡司和钦天监的矛盾，开口向严骁羽求助。
严骁羽开了天眼，往朱家空荡的院子扫视。
除开苏茵茵挎着的皮包一直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整个院子里再无其他异状。
严骁羽刚想开口回答，却忽然察觉到似乎有股窥视感从自己右侧传来。
转头看去，只看见朱家院子里的大榆树在傍晚的凉风里枝叶婆娑。
“院子里没有怨气，也没有其他的气。”
“死者死相凄惨，又无怨气。如果不是有高人为他超度，便是有更凶的东西，把他的怨气都冲散了。
若有高人出手，此处多多少少会留下些法力玄气，可……”
那股窥视感越来越强，强到严骁羽连苏茵茵的话都听不进去。于是便转过头来，将更多的法力注入到眼中，再次看向院子中大榆树的方向。
一个四肢细长的人形黑影，正安静地抱在树干上，歪着脑袋，用那双赤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院子中央的四人。
像是察觉到了严骁羽的目光，黑影幽幽一笑，露出一口挂着血丝肉泥的洁白牙齿。
苏茵茵秀眉微蹙，正在脑海里飞速翻阅婆婆讲过的妖魔之事。
“明明有印象啊！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能让怨气彻底消失的是个什么东西来着？”
“四肢瘦长，瞳孔赤红，浑身漆黑。”
听见严骁羽的三个提示，苏茵茵终于记起了婆婆的教导，猛地一拍大腿说道。
“对，就是这样的。吞幽煞，死尸成魔，超出五行，被它杀害的人既不会有魂魄，也不会有怨气。因为全都被它吃掉了。”
苏茵茵脸上露出明媚大笑，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严骁羽。
“你也听说过吞幽煞？”
严骁羽摇头。
“没听过。”
“但我看到它了，就在那棵榆树上趴着呢。”
苏茵茵如遭雷击，吞幽煞虽然不如旱魃凶悍，是尸魔中最为弱小的一类。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最弱小的魔，也不是自己如今能对付的。
“秦大人，疏散百姓！小道士，快去钦天监搬救兵。”
苏茵茵伸手拔下簪发的笔杆，从挎包里随手掏出一对童男童女，毛笔在纸人空白的眼眶上一点，两只大红大绿的纸人就飞速朝着大榆树冲去。
苏茵茵长发散落，转头的瞬间眼神里尽是决绝。
“快走！我来拖住这头尸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