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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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秦王破阵

张朔在集市上雇了一辆牛车,用以运载行动不便的解把花。

解把花躺在檀香萦绕的车厢里,不满道:“姓解的堂堂七尺男儿,刀山火海都趟过来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要被当成小娘子般照顾。丢人啊,丢人!”

“大丈夫能屈能伸。”张朔笑着安慰,拉上淡青色的轻薄帷幕,一回头,却见之前的那对汉人夫妇站在身后。

“郎君,多谢你仗义相助。这是你的钱。”汉子怯怯地说话,似乎心有余悸,手里端着盘子,盘子里放着自己的两吊开元通宝,“这个你收下吧。”他的妻子手里还捧着两匹白色的帛练。

帛练在西域可以当钱用,尤其在龟兹、高昌等汉人较多的地方,和开元通宝一样属于硬通货,汉人夫妇的货物不多,这两匹帛练算是里面价值最高的。

张朔摇头道:“本是同根生,何必见外。唉,今日险些拖累了你们!”

那汉子眼眶红红的,说道:“小的活了三十多年,受葛逻禄人、粟特人、吐蕃人来回盘剥欺负,有苦不敢说、有怒不敢言,直到今日才明白,我唐人也是有骨气的,咳,端的是无比畅快!小的要谢郎君,不为别的,只为替我西域汉人出了一口气。今日就算跟着郎君一块儿死了,也心甘情愿!”

张朔爽朗一笑,当下推辞了两吊铜钱和两匹帛练,劝道:“这两吊铜钱应当堪用一段时日了,你们夫妇拿着,还是赶紧走吧。这里的葛逻禄人不敢为难我,未必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汉人夫妇见张朔态度坚定,于是再度道谢,收拾完货物,推着轱辘车走了。

与此同时,安拂耽延赶着驴车到了近前,道:“我们走吧。”

“夫人还好吧。”张朔询问。

“嗯,夫人困乏,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张朔一想到适才的凶险场面,不由联想到了昨夜风雨中的种种经历,“这位夫人倒不像寻常女子,遇事格外淡定。”

哥舒真金跳上自己的青骢马,俯身拍了拍爱骑马的背脊,对众人道:“萨宝,你驾驴车。唐人,你驾牛车。我在前面带路,先去俱兰城。”

一行人离开集市,沿着荒原大道,继续向东往俱兰城前进。

随着路程推移,原本渺无人烟的荒原上,渐次出现了不少烽火墩台,都是俱兰城外围的岗哨。夹杂其间,不时出现一些聚落。这些聚落中的屋舍多分上下两层,偶有三层,屋顶为拱形圆顶,墙体由泥砖砌成坯子,再抹上黄土,是粟特人的风格。

“到了俱兰城,找个勾栏瓦舍,赏着狮子舞,吃上几串马乳葡萄,饮上几杯石榴花酒,再拿几盘石蜜当下酒菜,哎呀,想想都痛快啊!”车厢里的解把花轻拍着自己的左腿,浮想联翩,忍不住引吭高歌,“......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他唱的是当年唐朝太宗皇帝李世民破敌凯旋后,将士们为了歌颂李世民的功绩,给北朝旧曲《兰陵王入阵曲》填入新词而成的曲子,由于当时的李世民尚为秦王,故而曲名《秦王破阵曲》。

《秦王破阵曲》气势雄浑,声韵慷慨,西域归附唐朝后,曲子中更糅进龟兹之音,自从唐朝建立以来长盛不衰,不但是宫廷夜宴的国曲,也风靡民间,又因为曲音极富号召力,还在军队中广泛流传。

那时候,无论安东极北之地,还是南海极南之角,抑或是西域风沙之漠、江南鱼水之乡,五湖四海的唐人,无不以《秦王破阵曲》为傲,哪怕在唐军退出西域的数十年后,几乎每一个出生在西域的唐人孩子,都能将《秦王破阵曲》的唱法烂熟于胸。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张朔心潮澎湃,伴声附和,手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节拍敲击着扶栏。

哥舒真金目视远方,抿嘴不语,他的鹰在队伍的上方盘旋。

安拂耽延面带微笑,偶尔听到激昂处,拍手叫好。

一路高歌,时间过得很快。天光之下,俱兰城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处。

俱兰城是碎叶城以西的交通要道,最初是军事堡垒,城池主体大致呈长方形,四角均立角楼,四面城墙马面众多,各设一城门,每个城门外更筑瓮城包围保护,整体结构严密,在受到攻击时能够为守军提供较强的防御支持。

张朔等人从最大的西瓮城进,立刻被守门的葛逻禄军士拦下。

安拂耽延将商队的通关文牒交给葛逻禄军士验覆,那几个葛逻禄军士随便看了两眼文牒,却仔细看了看张朔,挤眉弄眼问道:“唐人?”

“是。”

安拂耽延很懂规矩,从身边用席草包裹的箱子里取了一吊铜钱,交给葛逻禄军士。

“走吧。”

葛逻禄军士掂量着铜钱,挥手示意通过。

到了内城,哥舒真金皮笑肉不笑,道:“躺在牛车里的朋友,看到了吧。这里不欢迎唐人,你寻欢作乐的主意,恐怕行不通。”

安拂耽延道:“我们来俱兰城,主要容我将商队之事做个收尾,安排妥当,另外找医者处理好猛哥朋友的腿伤。谋落部人马的行进速度很快,我们要追上他们,没空在这里多耽搁。”

“好吧,好吧!”解把花不耐烦地嚷嚷,“不解风情的粟特人和突厥人!”

说话间,有几个粟特小厮走到安拂耽延身边,致意问好,看来都是安拂耽延的手下。

安拂耽延道:“猛哥,你把牛车交给他们吧。我会安排好你的朋友。”转而又道,“真金,实在抱歉,我处理商队的事要花一点功夫,我们明日清晨在南瓮城的城门口见如何?”

哥舒真金道:“丹珠明日应当也能赶到,到时候一起出发。”

张朔想到放在牛车上的陌刀,心道:“俱兰城算得上远近最大的城镇了,有不少能工巧匠,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找个铁匠将之打磨修复。”便问解把花:“你先跟着萨宝去,可否?”

解把花坐起身子,苦着脸道:“粟特人最喜欢贩卖男女,你的这个萨宝不会转手将我卖了吧?”

安拂耽延打趣道:“你腿脚有伤,脾气又差,我要卖也没人买。”

一句话出口,众皆大笑,连一向严肃的哥舒真金也不禁莞尔。

解把花哼唧两声,道:“开个玩笑罢了,真当我怕啊。”

张朔抱拳致谢:“萨宝,我这个朋友就交给你了。明日再见。”一转头看到哥舒真金,“哥舒大人,要不一起去饮一杯酒?”

“不了,我还有事。”哥舒真金直截了当地拒绝。

张朔不以为意,跳下牛车,换了一个粟特小厮上去,随即走到驴车边,整理一匹桃花色骏马的缰绳和鞍鞯。他在胡杨林中总共拢到三匹马,一匹送给了那吐蕃少年,一匹在红石烽放跑了,这是最后一匹了。

“叱拨,适合你。”安拂耽延道。

叱拨,是粟特语,原本指代马匹一类的四足牲畜,传到突厥人和唐人中后,逐渐特化为了对骏马乃至桃花色骏马的称呼,而后又传回到粟特语。

“这匹马应当出自拔汗那,年龄小却长得如此雄骏。我一路观察,它虽然饥饿疲劳,跟随驴车却紧紧的,丝毫没有懈怠,跑得快,性格又沉稳,是不可多得的良驹。”安拂耽延接着说道。拔汗那是西域地名,属于古之大宛,从古至今都是出产良马之地。

张朔感觉他似乎有弦外之意,笑道:“多谢萨宝。”

牛车上的粟特小厮扯住缰绳,正准备驾车,解把花忽然道:“等等,那不是......”目视前方,脸上浮现欣喜之色。

张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一震,但见往来憧憧的行人中,有数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格外显眼。大摇大摆走在最前面的,可不就是自己的曾经的老大杨胡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