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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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军师

杨胡蝶的真实年龄无人知晓,大体在四十岁开外,留着像粟特人一样的连腮长髯,身材壮得像头水牛,既如突厥男子一般披发结辫,装扮也一如突厥武士,着对襟翻领长衣,䩞鞢高靴,腰垂短刀,另还挂有香囊、火石袋、砺石等日用物,迎面走来,尽是草莽之气。

解把花激动不已,招手高呼:“老大,老大,我在这里!”

杨胡蝶听到声音,脚步停滞,继而当先认出了张朔,表情像见了鬼。

张朔暗暗摇头,不好假装不认识,努力挤出点笑,抱拳道:“老大。”

杨胡蝶带着几个小弟拨开人群,走到牛车边,盯着张朔看了许久,最后貌似实在找不出任何破绽,轻轻摇头,连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解把花道:“老大,你还说长生死了,我替你检查过,没任何伤口。”

“啊?”杨胡蝶用手摸着下巴,疑云不减,“难道真是长生天的恩惠?”

哥舒真金眉头紧锁,没好气道:“喂,你是什么人?”

杨胡蝶瞥他一眼,大剌剌道:“我是你阿多。”

在突厥语中,“阿多”是父亲的一种叫法。哥舒真金闻言,双眉倒竖,当场就要拔刀。张朔连忙阻拦,道:“误会,都是误会!”

安拂耽延也劝道:“真金,千万别在这里冲动,你要为处半俟斤部考虑。”

哥舒真金平日里盛气凌人惯了,可在听到这句话时,竟然硬生生控制住了怒火,缓缓将已经拔出一半的佩刀重新按回了刀鞘。

“哼,没教养的唐人。”

他撇下一句话,夹紧马腹,头也不回地离去。

“呸,什么玩意儿。”杨胡蝶看着哥舒真金的背影吐了一口浓痰,“要不是老子今日心情好,非给你这小兔崽子一点颜色看看。”

“那位是处半俟斤部的......”

杨胡蝶背后有人幽幽说话,用的是粟特语,很明显是说给安拂耽延听的。

安拂耽延不认识他,并不回答。

细看那人,头戴软裹幞头,一身圆领缺骻衫子,脚穿麻练鞋,搭配十分文雅秀气。再观其面容,三十出头年纪,长脸白净,三绺长须垂胸,丰神俊朗,完全是个汉地书生模样。

“这秀才面生,之前不是我们一伙儿的,什么时候和杨老大混在一起的。”张朔暗自奇怪,“等等,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了,解七说当初劫杀唐朝使者,杨老大留下一个书生带回了营地,帮忙读信,不会就是他吧......”

却听解把花打招呼道:“啊,吕军师,你也来了。”

“军师?”

解把花抚掌笑道:“对,杨老大说他是刘备,吕军师就是他的诸葛卧龙。”转向那书生介绍,“这位是咱们的老伴当,长生。前番出了意外,你恐怕没见过,实是我们十多年的弟兄了。”

“见过,见过......”那书生躬身执礼,“那时候中了两刀......”

“呃,是,就是我。”张朔怕他说漏嘴,连忙打断他的话,偷瞄安拂耽延一眼,好在当下几人交流用的都是汉话,这个粟特商人并未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可吕植,字子茂。长生兄,幸会。”

“哎呀,吕军师可是旷世奇才,刚一入伙,立刻为老大献上妙计十条,当场被老大封为军师。”解把花不住夸赞,唾沫星子乱飞,“长生,我之前对你说的翻身之计,就是吕军师的主意。”

“原来如此。”张朔心下了然,暗暗担心,“我就说杨老大怎会突然开窍。这吕植想来也是唐朝使者团的一员,他如果在,事情就麻烦了......”

“七郎过誉。杨老大不世枭雄,其实胸中早有韬略,小可只不过替他说了出来。”吕植脸不红心不跳,大拍马屁,看来官场功力不俗。

杨胡蝶左眉一挑,问道:“解七,你把咱们那些计划都说给长生了?”

“正是,老大你放心吧,不用你再多费口舌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杨胡蝶轻轻点头,末了,话锋一转,“长生,你真没受伤啊?”

“其实有些轻伤,七郎没看到,都不碍事。”

张朔觉察到杨胡蝶有些心不在焉,心下提防,故意换种说法。

杨胡蝶沉默良久,望向解把花缠着白纱的左胸和右腿,转移话题道:“嚯,你是真受伤了。怎么样,还能动弹吗?”

解把花道:“谢老大关心,动是动不了啦,好在长生找了他的粟特朋友,要将我运去找大夫治伤。这便要走了,你恰好就来了。”

“粟特朋友......”杨胡蝶扫了两眼安拂耽延,“长生,从来没听说过你还有粟特朋友,这是咋回事啊?”

“说来话长,等有机会再向老大说明。如今还是先送七郎过去为好。”

张朔继续打马虎眼。

杨胡蝶略微沉吟,道:“好。”

“兄弟们,明日再见了。对了,城东市有家粟特人开的铺子,卖的葡萄酒是上上品,有空务必帮我打一壶来。西市还有家党项夫妇卖蒸饼,以干枣、胡核瓤为心,恁是好吃,也得帮我带一些......”

张朔对驾牛车的粟特小厮点头致意,粟特小厮掩上车厢帷纱,解开缰绳。车厢里解把花慢慢躺了下去,口中兀自念叨不停。

安拂耽延看到杨胡蝶等人,自觉地不来打扰,只对张朔笑了笑,而后引着驴车和牛车走了。

杨胡蝶扭头问吕植:“军师,你刚才提到处半俟斤部,何事?”

吕植道:“那少年或许在处半俟斤部有点地位。”

“处半俟斤部是突厥人,得罪他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吧?”

“应当没有大碍,处半俟斤部实力不强,且与谋落部亲近。”

杨胡蝶释然,道:“谋落部?那便没问题了。”随即露出狡黠的笑容,“听说踏实力部和谋落部谈崩了。说是踏实力部首领库露真的儿子突遭不明人士的袭击,库露真怀疑是谋落部下黑手,双方在席间爆发冲突,谋落部首领阙律啜一怒之下带兵离城,要回牙帐准备,和库露真彻底翻脸呢。”

吕植附和道:“杨老大英明,葛逻禄人内部越乱,对咱们越有利。”

杨胡蝶说到这里,眯起双眼道:“长生,解七把咱们翻身的计划都说给你了,你觉得如何?”

张朔奉承道:“不愧是军师之计,小弟佩服。”

话音刚落,听得铃铛乱响,解把花所在的牛车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回来。

“几位壮士,车上的壮士忽然记起来有话要与你们说,非要小人掉头,惊扰了几位壮士,实在抱歉。”驾牛车的粟特小厮哭丧着脸。

杨胡蝶不耐烦,朝车厢里喊道:“解七,别婆婆妈妈的,你要的东西,我们有空自会给你买。”

“老大,不是这个事。”解把花在车厢里挥手,“我想起来,当时军师曾说,要冒充使者身份,还差一块铜牌是不是?”

“糟了。”

张朔心中咯噔一响。

“那块铜牌,好像在长生那里,我看他拿出来过。”解把花边想边说,“长生,你把铜牌拿出来看看,是不是军师要的那一块?”

一言既出,杨胡蝶看向张朔的眼神立马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