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树

我们院子里有一棵栗子树，它立在两栋房子之间的角落里，有二十多米高，也许高达二十五米。它最长的树枝伸出至少十米，搬到这里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锯掉较低的树枝，因为其中一些挡住了房屋之间的过道，另一些则长得高过了屋顶，搭在了那里。但是，尽管栗子树那么高大——人们从远处看这一片土地，视野里只有它而没有屋顶——尽管我爬过它也锯过它，但我从未真正注意过它，也从来没有想过它，就好像它不存在一样。现在看来，我与这么庞大的生物共同生活了五年，却从未真正注意过，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这算是什么现象，视而不见？我猜想，这是因为我们并没有对自己所看到的事物产生感知。那我们真正感知到的又是什么呢？我们常说某个事物有意义，好像意义是我们收到的一样礼物，但实际上，我认为恰恰相反，是我们自己赋予了所见之物意义。在我写这篇文章时看到的那棵栗子树，我没有赋予它任何意义。它在那里，我也知道它在那里，并不是我在房子间穿梭时撞上它的那种知道，但它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因此也就没有真正地存在。

真实发生的事情是，今年春夏，我一直在研究画家爱德华·蒙克的画作。我看了他所有的画，一遍又一遍地看，所以对其中大部分作品都很熟悉。他画了几幅栗子树，其中有一幅让我印象特别深刻。那是城市街道上的一棵栗子树，几乎是印象派的画法，所有表象呈现的都是色彩而非实体，它们更多存在于视觉而非触觉之中，更接近一个瞬间而非恒久。栗子树正在开花，白色的花朵在一片绿意中被画成了一个个小柱子，像灯笼一样闪闪发光。在我这里望向窗外的栗子树，它的花朵一点也不像蒙克画的栗子花——它们看起来不像是竖线，而是像四五层排列的白色小泡芙，也不是纯白色的，而是带有米色和棕色的色调。然而，正是蒙克的这幅画，让我在五月底这棵树开始开花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那是一棵栗子树。在通往于斯塔德市中心道路的人行道上，两旁的树木也是如此。这条路沿着港口的铁路轨道延伸，港口停着去往波兰和博恩霍尔姆的大型渡轮。当它们开始开花时，我在想，它们也是栗子树啊。造成认知差异的并不是名字，并非我之前认不出它们是栗子树而现在可以——我一直很清楚它们是栗子树，重要的是另一件事，是栗子树在我的意识中占据了一个亲密的位置。我认为这就是我们在谈论真实性时，实际所谈论的亲密感。因为亲密感能够从根本上消除距离感，而距离感是上个世纪所有异化理论的核心。我们普遍觉得有形的事物更接近现实，而在我们对有形事物的渴望中，亲密感也发挥着积极的作用。现代主义和反现代主义，进步和倒退，并不是两个极端，它们只是亲密和非亲密之间平衡的结果，是我们把重点放在哪里的问题，而这又取决于我们用它来做什么，我们想从生活中得到什么。我们是否想接纳这棵栗子树？是否想看到它并让它在我们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是否希望每次经过它时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以及它在现实中的位置？栗子树所明确的，所表达的，无非是它本身。也许这个道理也同样适用于我们？我们所明确的，我们所表达的，也只是我们自己，只是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下某个特定的存在？我越来越觉得，思想只是流过我身体的东西，感觉只是流过我身体的东西，我可以很容易地成为别人，重要的不是我是谁，而是我表达的我是谁，这同样适用于现在立在窗外的栗子树，它静静地耸立在绿叶白花的绚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