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战事惨烈,救下溪娅
朝廷实则也顾不上追问岑家阶下落,进入六月,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白莲教在正阳门纵火,周围数千家商铺和民宅毁于一旦。京城百姓在家都能瞧见闻见空中弥漫的黑烟。人心惶惶,一些人家已经开始外逃。阿宁母亲病重,不宜挪动,故还守着京城。
及至下旬,朝廷限各国公使及使馆人员二十四小时内离开京城。“宣战诏书”六百里里加急发送各省。
岑家阶急忙电告广州:不准轻举妄动,绝不可对洋人开战!随后,东南各省与洋人签订互保条约,半壁江山的平安总算保住。
陈士列可没这么幸运,八国联军自天津塘沽登陆,天津武备学堂部分未撤走的学生,也都投入战斗,与国共存亡,战事如火如荼,陈士列一家却被白莲教掳走,七旬老母惨死,被抛尸至兵营,留言让陈士列单刀赴会,晚一天,就再送一具尸体来。
陈士列不能走,大战在即,主帅岂可因私逃脱?陈士列朝天跪下,仰天长吼,悲愤欲绝,终懂世元当日泣血。
沈世元顺走一队卫兵,赶赴白莲教设坛做法处,路上见教众欺压百姓,果断杀之,并命兵士换了白莲教的衣服。
及至到达,沈世元冲上前报道:“我乃三清山四宫庙五棵松孙大圣坐下弟子,今日受二娘子委托,前来总坛复命,还不速速开门,误了先机,二娘子在家施法,便能要了尔等狗命。”
守门的不敢怠慢,虽然没听明白,但看这着装,是本教人士无疑,便放了沈世元和士兵进门。
那守门的突然觉得不对,刚才进来的人都挂着枪,于是喊住世元:“我说,那什么大圣娘子的,你们怎么有洋枪?”
“刚刚缴获的,大毛子的枪,要献给大师兄。”世元笑道,“数量多得很,等我回禀了大师兄,给兄弟你也弄一把。”
“当真?”守门的人来了劲儿。
“当然,你现在就带我去找大师兄?”沈世元问道。
“好嘞,兄弟,我跟你说,大师兄抓了那陈士列的家眷,那陈小姐长得跟花儿一样,可惜啊,被妖魔附体,大师兄刚抓她去做法了,你就在门口等着,等大师兄做完法你再敲门,千万别扰了大师兄。”看门的为了得把枪,忙不迭把世元送到总坛门口。
刚走近,果然听到姑娘的叫喊声,沈世元一掌拍在带路的人的后脑勺上,那人瞬间倒地,沈世元一脚踢开门,大师兄肥头大耳油光满面,正在扯一个被捆着的姑娘的衣服。
“滚!”大师兄见有人进来,瞄了一眼,吼道。
砰的一枪,沈世元把子弹射进了大师兄脑袋里,血和脑浆都喷在姑娘脸上,姑娘吓得失声尖叫。
沈世元快步过去,解开姑娘身上的绳子,姑娘惶恐不已,仍以为是匪徒,极力挣扎。
“我是你爹派来的,别动,我带你走。”世元低声说道,外面起了骚乱,大约是听到了枪声,沈世元命兵士勿动,自己开了门便说道:“大师兄今日走火入魔,魔法失灵,那子弹竟然钻进脑袋。”
众人一脸惊慌,有人叫道:“是不是你,你杀了大师兄?!”
“你是要怀疑大师兄的法力吗?”世元怒道,“大师兄一会儿自会醒来,大师兄不过是仙游一会儿,你们去把大家都叫来吧,大师兄让我问你们,昨日谁杀的毛子最多,站出来领赏。”
听世元如此说,众人不再骚乱,反而是纷纷站出来,炫耀自己的杀人战绩,世元见人都来齐了,各个似有战功,不再犹豫,面无表情,下令射杀。
世元抱着陈小姐出去,查找其他陈家家眷,陈小姐惨然道:“都被杀了,留着我,不过是另有企图。”
“你是谁?”陈小姐问道。
“沈世元。”沈世元面无表情,心中又泛起母舅被杀之痛,“我们送你回你父亲军营。”
“好。我叫溪娅。”陈小姐轻轻说道。
回到军营,却发现大军不在,沈世元心头一紧,守门的答道:“沈少爷,洋人打过来了,朝廷命大人回击,在杨家沟。”
沈世元放下陈溪娅,带兵赶去支援。
但为时已晚,路遇陈士列副将,正骑马狂奔,马上托着一人,正是陈士列,腹部肠子流出,惨不忍睹。
副将见了沈世元,嚎啕不已,“沈少爷,我们腹背受敌,前面是洋人,后面有白莲教,兄弟们死伤无数,大人就义,我拼了命抢了大人的尸身回来,现在交给你,我也就瞑目了。”说罢,歪倒在一旁,世元上前一看,发现副将的后背插着一把刀。
忠心若此,天地可鉴!
沈世元抱着陈士列和副将尸身回营,直到深夜,也无兵士回来,昔日热闹的军营,今夜空无一人,却又似有无数人,天地呜咽,长歌当哭。
等到第二天,沈世元率兵再往杨家沟,尸横遍野,满目疮痍。沈世元指挥兵士去附近雇来民众,挖坑埋尸,又命人买来几大坛酒,祭奠亡灵。
朝廷闻陈士列身亡,下令追其战败之责,不予抚恤。
陈溪娅闻之,凄然泪下,“父亲泉下有之,死不瞑目,抚恤要与不要又有何妨,家人都已死绝,只是父亲的英名竟毁于一旦。我父亲早看出白莲教祸国殃民,几次三番请求围剿,朝廷均下令安抚,不可妄动,白莲教恨毒了我父亲,杀了我全家,如今父亲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溪娅,”沈世元怕她想不开,安慰道,“你父亲拼尽最后一口气,便是央求我告诉你,好好活着。”
“父亲。”溪娅失声痛哭。
溪娅没有去处,去求了沈世元:“沈少爷,你收留我吧,天下之大,却没有我的去处,我知道沈少爷是大家公子,我一个丧家孤女,父亲明明为国而亡,却还有背负屈辱,我不敢祈求名份,只求跟在你身边,当作丫鬟,便心满意足了。”
“陈小姐,你不必委屈自己,陈将军是英雄,为国捐躯,迟早会有一个公道。”沈世元安慰,“我将尽全力为他申辩。”
“既是如此,溪娅更要在沈少爷跟前伺候,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溪娅,我尚未娶亲,却是定了岑家阶大人家的三女,你跟着我实在是不合适。”沈世元说道。
“沈少爷,既然如此,你当日就不该救我,天下之大,何处是家?父母惨死,何以偷生?”说罢,便一头撞向墙壁,沈世元急忙拦住,“溪娅,跟着我走就是了。”
“少爷,我不会拖累你的。”溪娅说道。
“不用称呼我少爷,你也是大家小姐,忠臣之后,叫我世元即可。”世元说道,“你收拾一下,我们去京城,我姨娘还有亲眷在京,白莲教在京内有依靠,更加是无忌惮,我要去看一下才安心。
岑家阶听闻陈士列惨死,仰天长叹,电告管家,带如菀如莲上香,祭奠亡父。
岑家阶连忙赶到陈士列军营,世元正要启程去京城。
世元心里还惦记着姨娘的亲姐姐伊贝勒一家,本想着让陈士列仅剩的,当日因自己把人顺走而留下的一队人,送陈溪娅回山东,无奈溪娅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世元,世元只道她突遭了劫难,不好勉强,便一同往京城走。
岑家阶本是为沈世元而来,阿宁又牵挂病母,也与世元同行。
“棠棠。”世元倒是吃了一惊,一年未见,棠棠便长高了许多,眉目清秀,眼神清澈透明,明丽无双,配得上世间一切美好。
“世元大哥。”
世元点点头,心想还好没有叫我叔叔。
“伯父、伯母,三小姐。”溪娅上前行礼。
“好孩子,难为你了,有我们在,与你父母在是一样的。”阿宁细声安慰,心中却是暗暗吓了一跳,与如菀如莲犹如双生。日后相见,必定一见如故。
“溪娅姐姐,与我大姐二姐倒是很像呢!”棠棠显然也看出来了。
“美人总是都有些相似的,等我们棠棠再大些,想来也会一样出众。”阿宁连忙转移话题。
岑家阶与陈士列多年同袍,又有如菀如莲子女缘分牵绕,对陈溪娅格外同情,心中有收留溪娅的想法。阿宁不是小气之人,只是眼下,母亲病危,自己分身乏术,况且又是借居宁家,恐哥嫂不便。
“阿宁,我们想办法。”岑家阶还有别的看法,“溪娅大了,此次得世元所救,家里又落了难,难免不会生出其他的想法。这几日,总是寸步不离世元,恐怕不是我多心。”
“若是沈世元有别的想法,现在提出来也不算晚,反正我的棠棠还小。沈世元若是敢乱来,我就不把棠棠嫁给他。”阿宁对婚约之事本不热心。
“阿宁,你是不懂,若是世元生了异心,便主动退婚,也是一桩幸事,怕就怕世元贪多,谁都不肯放弃,那才是苦了棠棠。”岑家阶见阿宁没有表示,赶紧又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你想说的是,哪个男人能像你!”阿宁笑道,又想起初婚时,夫妻不睦,自己对岑家阶不理不睬,不由有些内疚。
“阿宁……。”岑家阶只带阿宁生了歉意,连忙安慰。
“家阶,我只是觉得蹉跎了时光。”阿宁心里有些难过,眼下,好日子不可见,进京路上,到处都是逃难的人。
“京城局势居然坏成这样?”岑家阶着实没有料到。世元心里担心不已,姨夫伊贝勒虽然是个富贵闲人,但财大气粗,遭人眼红,如何能躲过此劫,着实不敢乐观。
陈士列妻妾颇多,溪娅系原配所生,但原配出自乡间,既无美貌,也无才华,更是生的软弱,不敢争,争也争不赢,心胸也不开阔,每日闷在房间哭泣,打骂下人与子女。
溪娅虽是嫡女,在这个家庭也并无优待,反而因为母亲上不得台面,变成一个透明人。
溪娅不甘心,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只可惜陈士列是个武将,不重教育,还是老一套“女子无才便是德”,生生耽误了溪娅一个聪慧人。
溪娅没有老师教,跟着房里的苏州老妈妈学,也能把那针线活做的出神入化,一手刺绣,比天津城里最好的绣娘还要巧。
溪娅苦在读书不多,见识有限,于刺绣上,虽然技艺精巧,但构图立意,总归是拘泥于“福寿满堂”、“多子多福”类。
阿宁出身好,见识广,早看出溪娅的一身本事和不足,想道岑家阶所忧虑者,决定在京另置房屋,提出让溪娅跟着岑家,她将请丹青妙手来教溪娅。
溪娅从小见惯了脸色,如今成了孤女,便更加小心。溪娅不敢拒绝阿宁,但又怕从此和沈世元断了联系,心中十分不情愿。按她的想法,跟着沈世元去了沈家,这辈子跟沈世元便扯不开关系了,不管有没有名份,跟着沈世元总是好的。她的姨娘们仗着父亲宠爱,比正式夫人不知道好多少倍呢!
思前想后,溪娅大胆了一把,找阿宁说道:“夫人厚爱,溪娅感激不尽,只是当日我爹把我托付给了世元,溪娅怕违了父亲的遗训,内心不安。”
“即是如此,那我们也不勉强,待到京之后,听世元安排。溪娅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和你伯父。”阿宁丝毫不介意。
“多谢伯母。”
棠棠本是个话匣子,但这一路的境遇让这个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姑娘第一次感受到世间的痛苦。她的脑海里不时出现,爬山虎掩映下的别墅,满院子的海棠花,有人喊“棠棠“,那个声音时而温柔,时而急切,还好最后都是娘的声音。她心中疑惑,岑家在京中多年,为何自己毫无印象?
棠棠失了兴趣,不同往日叽叽喳喳,马车颠簸,无法看书,便昏昏沉沉躺着,也不睁眼。阿宁问了几次,棠棠均答道旅途劳累,便搪塞过去了。
溪娅与母女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只当棠棠不想理自己。休息的时候,溪娅找到世元:“不如让我骑马吧,我一个外人,扰了岑伯母和三小姐的清净,实在是不好意思。”溪娅说话柔柔弱弱,我见犹怜。
世元焦心京内的形势,尚无暇顾及棠棠,也未做他想,既然溪娅要求,便牵过一匹马,给溪娅骑。自此,两人并驾齐驱,溪娅心里欢喜不已,一种红尘相伴的感觉油然而生,幸福地在心底开出花来。溪娅倒是盼望这条路越走越远,永无尽头。
棠棠被噩梦惊扰的面无颜色,阿宁眼见不对劲,急忙让岑家阶少大夫来看,棠棠不想添麻烦,仍旧借口旅途劳累,眼见到了京城,去宁外婆家缓个三五日,便活蹦乱跳了。
岑家阶见女儿不过是懒懒的,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况且明日便到了京城,连忙安慰阿宁,“女儿没事。”
“溪娅不愿意跟着我们,世元在京城有事,那这段时间,溪娅如何安排?阿宁问道。
“我们不是人家父母,既然溪娅不领夫人好意,夫人也不必再操心。”
“也不能这么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溪娅如今遭了难,人敏感些也算正常。孩子年轻,有些事情想不周到,我们做长辈的,不提点孩子,怎能任由着她去呢?”阿宁想起了家中双生女,又说道:“溪娅毕竟是如菀如莲的姐姐,看在她俩份上,也该额外照顾些。”
“夫人好心。”岑家阶叹了口气,“看这个孩子的造化了。”
阿宁想想,岑家阶说的也对,照顾归照顾,溪娅有难处,岑家来托底即可,而不是一开始就替她做各种决策,虽不再多言,静观其变。
沈世元日日不见棠棠出来,便来看了几次,棠棠总没有精神应付,这日午醒,仿佛看到了一个像世元的清秀少年,挣扎着醒来,精神更加不济。
晚间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内。棠棠看了一眼窗外,这里远远比不上广州,那天正好下了一场雨,满地泥泞,又有骡马驴子随意排泄,混着着各种发酵的气味,旁边一辆车走得快了点,溅起路上大坑里的泥水,打在棠棠车窗上,把棠棠吓了一跳。
进了城,到了分岔口,沈世元与溪娅,并着陈士列残余的几个士兵,与岑家阶一家告别,就要匆匆离去。
岑家阶追上去过来,“世元,不可莽撞。”
沈世元一拱手,再次作别。
沈世元将溪娅安置在一处客栈,留下士兵保护,溪娅吃惊,“沈家在京内没有宅子吗?”
“我贸然带着你回去,恐怕添他人口舌,于女子名节不好。”
溪娅点点头,“世元,你呢?”
“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多保重,有事让士兵去棉花胡同找宁伯母,我行踪不定,恐怕也找不到我。我办完了事情,自然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