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棠棠遇险,世元救人
转眼光绪二十四年,广州城内白莲教的活动日益猖狂,打着“扶清灭洋”的口号在街上游荡扰民,称自己刀枪不入。
岑家阶疑惑是什么法术,悄悄在队伍里抓了两个教徒回来问话,未及开口,那两人便吓尿了,岑家阶嫌弃得要死,问道:“不是刀枪不入呢?”
两人皆答:自己法力尚浅,还没有练成大师兄的神功。岑家阶自是不信,派多人观察,发现不过是装神弄鬼骗些钱财,广州人揾食大过天,多本着破财免灾的想法,买两张符,赶紧送游行教徒离开。
阿宁生产时得洋人相救,自此交上了洋人朋友,时常带着棠棠去博济做义工,嫌裙褂繁琐不便劳动,便开始着西式长裙。
那日归家,走入一条狭长小道,突然店铺都关了门,行人也四处散去,阿宁心里奇怪,广州官府甚是务实,不以官威压人,这是何人出行,竟然引起关市,行人逃散呢?
阿宁正在疑惑,突然涌出一群人,穿着白袍,打着五颜六色的旗帜,写着有太上老君、齐天大圣、观音娘娘,关老爷,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阿宁心里咯噔一下,不好,遇上白莲教!
此时已经无路可逃,眼看被他们逼到墙角。
“是个假洋婆子!”有人叫嚣。
“打死她!连那个小洋鬼子,一起打。”
阿宁和棠棠惊骇万分,棠棠叫道:“你们!我爹可是……。”
阿宁连忙捂住棠棠的嘴,强装镇定道:“我买过平安符了,今儿可以再买,明儿你们来铺面,我也买。”
“洋婆子,你洋气太重,一两张符如何镇得住你!我看啊,你跟兄弟们回总坛,得大师兄亲自作法才能解了你心中的妖魔。”
“大哥,真要送给大师兄吗?这洋婆子生得靓啊!”旁边一个尖嘴猴腮得凑上来,“兄弟们也有法力……。”望着阿宁,一脸淫笑。
棠棠怕得要死,紧紧抓住阿宁,哭着喊娘。
见两母女慌张恐惧,这些人更是肆无忌惮,张牙舞爪,欲强掳人。阿宁喊道:“别过来,我们可是武将家眷,若是我们有个闪失,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看看看看,这个假洋婆子还在替我们操心呢?”一群人哈哈大笑,面目狰狞。
他们还在靠近,脸上笑得张狂,令人不寒而栗。
阿宁已经退无可退,突然摸到后面的一排竹子,心里有了主意。
阿宁突然掀开那些竹子,一瞬间便哗啦啦倒下来,巷道狭窄,挡住这帮匪徒的路,前面的几个都被滚来的竹子绊倒,先倒地的又绊倒后倒地的,阿宁趁着乱,拉着棠棠便跑。
“抓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最先爬起来的人开始追阿宁母女。
棠棠也不敢怠慢,撒开脚丫子就跑,可跑着跑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栋别墅的影子,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棠棠!”一瞬间画面又消失了。
棠棠顾不了这么多,仍是跟着阿宁跑,眼看就要被追上,突然闯出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鸣枪示警,这才一时间阻退众人。少年背上棠棠,拉着阿宁,“快跑!”。
果然后面的人又追了上来,阿宁不敢放慢脚步,但有这个青年,倒是心安了许多。
“前面就是军营,往军营里面跑。”阿宁喊道,指着前方的大营。
后方的教匪见三人要进军营,立马后退,做了鸟兽散。
岑家阶正好走出来,见到披头散发的阿宁,尚是惊魂未定,连忙一把抱住,“阿宁!”
“家阶,……。”阿宁号啕大哭,“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
“棠棠,棠棠呢?”阿宁这才想起来,顿时慌张起来。
“在在在,世元背着呢!”岑家阶拉住阿宁,“没事,已经安全了。”
“世元?”阿宁倒是没有认出来,眼前的青年已经有了英武之色,神情刚毅,完全不似记忆中的少年。
岑家阶赶紧把棠棠从世元背上接下来。
“娘……。”棠棠此时才哭出声来,刚才都吓傻了,被世元背着一阵风似的跑,也没有回过神,现在回到岑家阶身边,害怕、委屈,一涌而上。
“棠儿,别怕,爹在。”岑家阶哄着棠棠,“爹像你保证,在不会让我的棠儿受委屈了。”
“爹,得亏了这位叔叔。”棠棠指着世元,“爹,你多赏他些东西吧,今天他救了我和娘。你都没看见,那些人多可怕,还要抓我娘。”
世元一下就被噎着了,居然被棠棠喊成叔叔,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她嫌老,他也不知道家里为什么给他定个这么小的新娘。若干年后,…….,若干年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两家的婚约还会履行吗?世元笑笑,只是觉得棠儿有趣。
“棠儿,他可不是叔叔,他是世元,是爹的朋友的儿子。”岑家阶耐心解释。
“既然如此,你在广州多待些时日吧,我们广州,景色美,食物也好吃。”棠棠盛情邀请。
“棠棠,世元有要事在身,不能耽误,日后得了空再来看你。”岑家阶替世元回绝了棠棠。
“伯父?”世元不满,“我……。”
“明日便有船,一早我亲自送你。”岑家阶又对着棠棠说,“世元在德国留学,等学成了,自然会归国。到时候再见也不迟。”
“好吧。”棠棠问道,“你怎么没有辫子,你也是军人吗?我们这里,只有我爹的兵没有辫子,其他人,连我爹也有辫子。”
“在国外,有人笑我们像大姑娘,便剪了。我也是军人,辫子不适合戴军帽,也不利于作战。”世元认真回答。
“世元,晚上留在军营吃饭,我有话跟你说。”岑家阶又差了副将,“送夫人和三小姐回去吧。”
“棠棠再见。”世元摆了摆手。
“实在没有想到,广州竟然也乱成这样。这些不过是几个有狼子野心的人,一路上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广州兵力充足,伯父为何不下令清剿,以绝后患?”世元见棠棠母女出了门,便急急问道。
“朝廷有令,称其为义士,只可抚不可打,总督大人看着骚乱的街道束手无策,我也是没有办法。”岑家阶苦恼不已,今日阿宁和棠棠涉险,更加痛恨这群假模假样的祸害。
“伯父,义士们都刀枪不入,如果不敌刀枪,恐就不是义士了。”世元笑道。
岑家阶眼前一亮,“你小子!怪不得老沈把他们赶出了山东。”
岑家阶次日亲自“押送”沈世元回德国,回营当即召集将领,宣布即日起,每日遣数十人做一队,携洋枪巡街,若见滥杀无辜的,劫掠民众家产者,必须严惩,必要时可杀之。若真有刀枪不入者,带回来厚厚款待,那是朝廷的义士,不可怠慢,若不是,则是混入义士队伍的泼皮无赖,死有余辜。”
自此广州城内安静了许多,岑家阶又以天气炎热、病虫滋生需消毒为由,几次清扫白莲教设坛之处,不过几月,这些匪众便销声匿迹。
市民欢呼,大热天也舞起了狮,先前深受其苦,尤其是沿街商贩,终于不用日日被强迫买平安符,如被抢劫一般。
总督几番上门致谢,岑家阶大笑:我与大人本是一体,守护百姓,你我本职,何来谢谢?只是朝廷如今,乱了章法,恐怕还有大乱,受苦的总是百姓,望大人早图谋之,防范之。
自戊戌年后,皇上便风雨飘摇,老太后又立了大阿哥,以继皇位。白莲教出了山东,并未消停,山西、河北、天津等北方省份迅速被蔓延,均遭荼毒,百姓不可言“洋”字,否则杀身之祸说来就来。
岑家阶搞不懂朝廷的做法,但于帝位上废旧立新一事,深感不妥,那大阿哥算是皇上的侄子,长得丑,嘴巴外翻,说话如猪拱食,不学无术,泱泱大国,如交予此人,实乃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岑家阶脾气上头,不可再忍,直接上书反对。
老太后自然是被气得够呛,改立大阿哥,洋人不满,内臣反对,自己怎么说话不管用了?岑家阶果然不是个安分的,赶紧给我“开缺回京述职”。
岑家阶犹豫再三,如今大阿哥的爹,与白莲教勾结,滥杀无辜,自己显然是他们的对立面,回京实在是过于冒险,但身为臣子,又不能不听朝廷的命令。
阿宁听闻朝廷旨意后便无心生意,每日泪眼汪汪,生怕岑家阶一个意气用事回了京城。
”阿宁,我天天劝人惜命,自己又怎会去送命?”岑家阶安慰道。
“那你为啥要反对那个大阿哥?”阿宁不解。
“阿宁,身居官位,心中不能没有百姓,当年我父亲,以身犯险,我娘何尝不心如刀绞,但得了朝廷的俸禄,这俸禄又是从百姓碗里拔出来的,如今百姓活不下去了,我们吃百姓饭的人还不出来替百姓说句话,那不是忘本吗?”
“但是阿宁,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孩子,我比任何人都惜命,我答应你,一起看着孩子长大,送棠棠出嫁,沈世元那小子不是个好人,我得替棠棠看好了。”
“你…..。”阿宁破涕为笑。
如今夫妻已经做了十余载,阿宁一颗心全在他身上,过去他常常想,若有这么一天,得到阿宁的心,自己必定是死而无憾,后来才发现,越是阿宁在意自己,自己越要惜命,否则留阿宁在世间孤独寂寞,他即便在九泉之下,又如何瞑目。
岑家阶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一溜烟跑到上海,便不动了,只说是路途劳累,惹上重疾,无法前行。老太后不信,差人去看,回报:岑家阶面色土黄,摇摇欲坠,已不得行。
真假又如何,老佛爷无可奈何。
此时,不仅直隶一带,就是京城,也被乌合之众霍霍得不成样子,毁铁路,拔电灯,除了刀枪不入,白莲教还称法力无边,手指一点,轮船不动,枪炮失灵,更有那黄莲圣母,率一众年轻女子,手持红灯笼,说是能一跃入半空,挥挥手,便火光四起。
岑家阶嗤之以鼻,听德国西门子交付了一辆有轨电车却被毁掉,更是气得胡子发抖,又说使馆洋人被袭击致死,无辜百姓沾“洋”便招致杀生之祸,接着仗义直言的五位大臣血染菜市口,岑家阶心情灰暗之极。
老太后现在是恨毒了洋人,指望着这帮自称会妖魔法术的家伙几句咒语送他们回西天,也真是昏了头。
朝廷更是风声鹤唳,一句“不可轻信妖言”,“臣主和”,“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便能丢了脑袋。
岑家阶在上海滞留,接沈一章电报,称王八羔子沈世元溜回国来,不日到达上海,请岑家阶务必阻拦。
离上次归国不到一年,沈世元居然又跑回来了!岑家阶深知沈世元是个桀骜不驯的,一般人奈何不了他,自己不过是打着未来岳父的旗号,与沈世元周旋。沈世元要是死了,棠棠岂不是望门寡,女孩子沾上这么个名声,可不得了。
岑家阶算准日子,带亲卫前往码头拦截,不料守到天黑,也未见人影,手下士兵也困惑不已,明明一个个盘查,如何让沈世元在眼皮子底下飞了,这时一人送信给岑家阶,打开一读,岑家阶气得拍大腿:小兔崽子,王八羔子,沈世元化妆成码头的搬运工人早跑了,说去了天津防卫陈士列军中。
沈世元之所以一意孤行,实乃为自己姨娘弟弟报仇。姨娘弟弟与世元年纪相仿,从小一块长大,此番自山东回京,不过携带几本西洋医书,被白莲教搜到,硬说他通敌,是二毛子,他的书童是三毛子,两人都被绑在树上,用刀割,那刀又钝,隔了一刀又一刀,全身血流尽而死,惨不忍睹。待二人毙命,这帮匪徒抢了他们的马匹和银两。
惠姨娘是旗人,虽然家族荣耀不同往日,但也是皇室旁支,又连着沈一章,此事也就成了一桩大事,闹的沸沸扬扬。普通人闻之胆战心惊,狡诈者闻之,毒计暗生。
惠姨娘哭得死去活来。这日,沈世元恰巧偶遇一老乡,听闻此事,怒不可遏,立刻回国,要替舅舅报仇,不灭团匪,誓不为人。
“沈世元,我的小祖宗啊,你跑我这里来干嘛?”陈士列听下官来报,急得要哭,自己本是腹背受敌,已经是把脑袋系在了裤腰带上,若是沈世元在这有个闪失,沈一章也不会放过他,“打仗不是闹着玩的,枪弹不长眼,您是沈少爷,沈大人的公子,大把的前程等着您,我求求您,走吧。”
“陈大人,我生死与你无关,我要替我舅舅报仇!”沈世元一腔怒火呼之欲出。
“世元呐,你听我说,惠姨娘不是你亲娘,她弟弟也不是你亲舅舅。你至于吗?”
“陈大人,这天津百姓各个都是你的家人吗?”沈世元问道。
“当然不是,世元,这个时候,你就别有的没的了。”陈士列就差跪地求他了。
“那你为何而战?”沈世元逼问陈士列,“因为他们都当你是父母官,说你爱民如子。”
“我父亲是镇守一方的大员,也是父母官,我身为他的儿子,我也不是孬种。”
“于私,惠姨娘不是我亲娘,但养恩大于生恩,她的弟弟自然是我的亲舅舅,他死得凄惨,我不会放过这些凶手。”
“交给我好不好?我一定替你手刃这帮杀舅仇人。”
“陈大人,前几年我在广州,见了如菀如莲,两位小姐冰雪可爱,她们当谁是父母?是宁伯母!如果岑家父母有事,即便告诉她俩非宁伯母所生,我想如菀如莲也不会坐视不理。至亲之仇,怎可假手于他人?”
陈士列沉默半晌,扶着沈世元的肩膀:“世元,听我指挥。”
岑家阶不放心世元,秘密出行,追着来了天津。阿宁得知,更是慌了,又闻母亲生了恶疾,两头牵挂,一狠心,未跟岑家阶商量,便带着棠棠也来了天津。阿宁财大气粗,直接借了外国兵船,与岑家阶几乎同时到达。
岑家阶甚是无奈,但能与阿宁重逢,总是欢喜。
“如菀如莲呢?”岑家阶问道,“怎么单单带了棠棠?”
“你问棠棠啊。”阿宁甚是无语,“本来一个不带,都说得好好的,不成想那日上船,她比我还早。”
“哦,是吗?”岑家阶看着一旁吐舌头的棠棠,“这么调皮啊?”
“我不想离开娘。”棠儿撒娇。
“再过两三年就要出嫁了,怎么还跟孩童一般?”岑家阶笑道。
“爹,我才不要嫁人,我就要跟我娘一起。“棠棠害羞,“我有好多要做的事情,我还要当大夫呢!”
“你贸然回京,学业怎么办?”岑家阶打趣,“远大志向也敌不过和你娘撒娇。”
“爹,才不是呢!”棠棠连忙说,“玛希修女给了我推荐信,让我去幕贞女校借读!”
“哦,看来棠棠为了跟娘回京,做了充分的准备啊!”阿宁有时候觉得棠棠,特别像疏清,大胆心细,做事如男子一般果断,从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