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红楼梦》: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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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回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众顽童大闹学堂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是说宝玉、秦钟因爱慕彼此的风雅潇洒,共入家塾读书;“起嫌疑顽童闹学堂”是说因秦钟与家塾内学生彼此有情,同窗金荣因妒生事,贾蔷挑拨,众顽童大闹学堂。

石头记中事

袭人劝读

后天一早,宝玉要去家塾上学。袭人一早就准备好上学用品,想到宝玉上学,有点儿失落,坐在炕沿上发闷。宝玉见她闷闷的,笑问她是不是怪自己读书去。

袭人笑道:“这是那里话。读书是极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辈子,终久怎么样呢。但只一件:只是念书的时节想着书,不念的时节想着家些。别和他们一处顽闹,碰见老爷不是顽的。虽说奋志要强,那工课宁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体谅。”

这段话充分地显示了对宝玉的关心。除了要顾家、学习,袭人还十分在意宝玉的身体健康,怕那些小厮不尽心,嘱咐宝玉想着添换衣服,添加脚炉手炉的炭。

宝玉让袭人放心,又嘱咐晴雯、麝月几句,这才去见贾母、王夫人和贾政。

李贵承斥

贾政正在书房和相公清客们闲话,听说宝玉上学去,贾政冷笑说别提“上学”,连自己也要“羞死了”,“依我说,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

脂批中说:“画出宝玉的俯首挨壁之形象来。”

贾政就是这么严厉,他总是在打击宝玉。在儒家思想中,礼要约束人的一切行动,要建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社会秩序,在三纲五常(“三纲”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指仁、义、礼、智、信)的伦理道德规范下,父亲是一家之主,他们拥有绝对的权威,父亲不仅是生理学上的父亲,也是社会学上的父亲,其言行要符合社会对父亲身份的期望,成为人父者不自觉地就会变成这样的人。

这场面太尴尬了,门客赶紧打圆场,说公子很快就要光宗耀祖了。两个门客像保镖一样护着宝玉,把他带了出去。

贾政不放心,问跟宝玉的是谁,进来三四个大汉,打千儿请安。

贾政看时,认得是宝玉的奶母之子,名唤李贵,因向他道:“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账!”

脂批中说:“此等话似觉无味无理,然而作父母的,到无可如何处,每多用此等法术,所谓百计经营,心力俱瘁者。”贾政真是为儿子的学习心力交瘁了。人言父爱如山,对于宝玉来说,自己的父亲真像随时能爆发的火山了。李贵更怕了。

吓的李贵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连连答应“是”,又回说:“哥儿已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撒谎。”说的满座哄然大笑起来。

原文应该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李贵不懂《诗经》,误听说错了。

严父迂腐

在听到宝玉的学习进度后,他对教学内容很不满。

(贾政)因说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太爷的安,就说我说了: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

贾政认为《诗经》之类的古文毫无用处,因为科举考试不考这个。要读就读“四书”,这是科举考试的命题范围,然后考取功名。

可是,这妥妥的应试教育,带来的结果是读书人成了考试机器,他们的知识是陈旧的,思想是迂腐的,能力是不足的,都是跟不上时代要求的。读书不再是获取知识、提升素养的路径,它变了味。可宝玉他是杂学旁收的,他和父亲的分歧不在读不读书,而在读什么书。

骆玉明分析道:“因为贾政虽然看起来端庄严肃,但骨子里却是固执而迂腐,他没有思想,没有见识,没有趣味,甚至缺乏人情味。”

你看,贾政是贾家第三代中最正派的角色了,可他其实是迂腐无能的,是丧失活力的,他无法撑起重振贾家的重任。当贾府的门面都是如此模样时,更不要说家族其他人物了。

宝玉在屋外等李贵他们出来,大气也不敢出,见他们出来了,撒腿就跑。

辞别黛玉

宝玉又忙到黛玉房中来作辞,黛玉在窗下对镜,开玩笑说宝玉要“蟾宫折桂”了,相传月中有桂树,科举考中被称为“蟾宫折桂”。蟾宫指月亮,传说月中有蟾蜍。

黛玉又问了一个酸溜溜的问题:“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这种送命题还是不答为妙,宝玉笑而不答,一径去了。

顽童闹学

家塾离家一里多地。家塾是免费的,经费是家族中有官职的人按工资比例捐的。为什么有人会愿意出钱让家族子嗣读书呢?因为只要家族中有一个人因为读书发达了,整个家族都会因此沾光。

宝玉与秦钟算叔侄,但宝玉叫秦钟不要论辈分。宝玉坚持叫秦钟“兄弟”,或叫“鲸卿”,秦钟也只能“叔叔”“大哥”地乱喊一通。

家塾学生主要是贾家或亲戚的孩子,这么庞大的家族,自然人口众多。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家塾里什么样的人都有。

宝玉、秦钟和同窗“香怜”“玉爱”彼此有情,秦钟和香怜在后院说话时,被同窗金荣发现,金荣咬定两人没干好事。这天贾代儒有事,提前下班回家。家塾里的事就由孙子贾瑞代理。

贾瑞恨香怜没帮衬自己,他不骂宝玉罩着的秦钟,就数落香怜。金荣来劲儿了,把看到的添油加醋地嚷嚷出来。

金荣惹恼了贾蔷,贾蔷父母早亡,从小跟着贾珍生活,和贾蓉关系特别好,想帮助贾蓉妻弟秦钟。他借口上厕所,找宝玉跟班茗烟,如此这般,调拨他几句。

茗烟进来找金荣,说:“姓金的,你是什么东西!”贾蔷说有事,直接遁走了。茗烟揪住金荣衣领大骂,金荣气黄了脸,夺手去抓打宝玉和秦钟。金荣朋友暗用砚台打茗烟,结果打在贾兰、贾菌座位上,贾菌骂着抓起砚砖来要打,贾兰不愿惹是生非,忙按住砚台,贾菌就两手抱起书匣子抡了去,因身小力薄,书匣子到宝玉和秦钟桌案上就落了下来。贾菌跳出来,要揪打那个飞砚的人。金荣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茗烟吃了一下,嚷叫锄药、扫红、墨雨帮忙,墨雨掇起门闩,扫红、锄药手中是马鞭子,他们蜂拥而上。贾瑞拦挡不住,众顽童有的偷偷打上几下子助乐,有的胆小藏在一边,也有的直立在桌上拍手乱笑,喝声叫打。

这段混战写得极好,连续的动作让故事动感十足,动作人物的个性亦由动作展现出来。孙逊教授认为:“金荣的称霸,贾蔷的滑头,茗烟的淘气,贾兰的省事,宝玉的倚势,以及众顽的形景,都可谓是历历如绘。”一个“闹”字,既写出了场面的混乱,又写出了人物的精神。

李贵等连忙跑进去,让大家住了手。他把茗烟等撵了出去,问清事情大概,劝宝玉不要为小事惊动贾代儒,又指出贾瑞的问题,建议贾瑞大事化小。

茗烟火上浇油,说金荣是璜大奶奶的侄儿,叫当着老太太的面问责。

李贵忙喝止他,说要回老爷太太,宝玉是茗烟调唆的。

宝玉叫金荣过来赔礼道歉,金荣最后只得给秦钟磕了头。

红楼梦里人

贾政

>>>>>>  字存周,贾代善、贾母之次子,元春、贾珠、宝玉、探春、贾环之父,贾敏之兄,林黛玉之舅。

他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

皇帝因恤先臣,额外赐他主事之衔,任工部员外郎。

他是一位正统的封建家长,与具有叛逆精神的贾宝玉之间的冲突是全书的主要线索之一。

他无力扭转贾家衰败之势。“贾政虽内外勤谨,但迂腐古板,并无守成祖业之才能,更不要说振兴了。”(李希凡语)

李贵

>>>>>>  贾宝玉奶母李嬷嬷之子。

他随侍宝玉出门、读书,也是贾府中的仆人。

本回中他为宝玉读书事回贾政话,因念讹诗句引众发笑,后在顽童闹学时沉着力劝,平息事端。

金荣

>>>>>>  寡妇胡氏之子,贾璜妻金氏之侄儿,宝玉、秦钟的同窗。

金荣家贫,姑妈璜大奶奶向王熙凤说情,在贾府家塾附读。

他年幼顽劣,与薛蟠、贾瑞要好,在家塾中仗势欺人,因醋妒得罪秦钟,惹得顽童大闹学堂,后被宝玉逼着给秦钟下跪赔不是。

贾蔷

>>>>>>  宁府正派玄孙。

他的父母早亡,从小跟着贾珍过活,与贾蓉最好。

他曾挑动宝玉的小厮闹学堂,在相思局中和贾蓉一起捉弄贾瑞,得下姑苏采买戏子置办行头的差事。

他跟唱小旦的龄官相好。

茗烟

>>>>>>  茗烟即焙茗,宝玉贴身得力书童,老叶妈之子。

他年少气盛、不谙世事、顽皮大胆,备受宝玉宠信。

本回中,他带着小厮大闹家塾。

在后文中,他还为宝玉从外面买了许多古今小说、传奇话本之类来,陪宝玉到郊外水仙庵后院祭奠金钏儿,被宝玉差去寻找茗玉小姐的茗玉庙。

贾菌

>>>>>>  荣国府近派重孙,在家塾中与贾兰最好。

他的父亲早亡,与寡母娄氏过活。

他年小志大,极是淘气。顽童闹学堂时,金荣朋友飞砚打茗烟,落在他桌上,他便抱起书匣掷去,却落在宝玉、秦钟案上。

贾瑞

>>>>>>  贾瑞字天祥。贾府远房“玉”字辈子弟,贾代儒长孙。

他父母早亡,由祖父贾代儒教养。

他专图便宜,在家塾以公谋私,勒索子弟。他又贪淫好色,后落入凤姐相思局中丧命。

深解其中味

袭人的“好处”

在本回中,不爱读书的宝玉先后辞别了袭人、贾政,袭人、贾政两人都对宝玉的学习提出了意见,可宝玉的反应却大相径庭。袭人对宝玉柔顺的规谏,要比贾政粗暴的责骂强太多。

为什么宝玉对袭人的规谏这么容易接受呢?袭人又是怎么做的,怎么说的呢?

她坐在床沿上发闷,等宝玉这个“禀性乖张,生性怪谲”的贵公子主动凑过来问。

在宝玉上家塾前,袭人对宝玉做了很长的一段嘱托。她是真心担忧宝玉的,她的思虑是长远的,她的话不像是丫鬟对主子说的,更像是对亲人说的,有肯定,有关怀,有嘱托,有她发自内心的温情在。她是站在宝玉的角度上考虑的,为宝玉未来仕途着想,为宝玉的身子着想。宝玉本不爱读书,对此话是不以为然的,可那话中深情,还是打动了他。

为什么袭人对宝玉如此在意呢?“初试云雨情”后,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两人不仅是主仆关系,还有特殊的感情,学者李庆信认为“她已暗自把她未来命运同宝玉一生的进退荣辱紧紧连在一起”“袭人在贾府的人格角色是一身二任,她既是宝玉‘恪尽职任’的贴身大丫鬟,又实际超越了一般奴婢(包括侍妾)的‘职任’,自觉不自觉扮演了宝玉守护人的角色”,所以后文中王夫人才向凤姐夸赞袭人的好处。

字字不寻常

飞白

明知其错,故意记录、援用或运用别字的修辞手法叫“飞白”。

曹雪芹用飞白的手法,写李贵念错了诗经的句子。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读成了“呦呦鹿鸣,荷叶浮萍”,把大家都逗笑了,把李贵文化水平的有限幽默地表现了出来。

曹雪芹的飞白手法,还推动了情节的发展,下文中贾政因此提出要宝玉读背“四书”的指示。

林兴仁认为:“飞白是跟人物性格的刻画,故事情节的串联,场景气氛的渲染等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仅就这一点,也足见曹雪芹修辞艺术的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