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回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金玉初识梨香院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是说宝钗看到通灵宝玉上的字跟自己的金锁上的字是呼应的，丫头莺儿吐露出一点儿金玉良姻的说法；“探宝钗黛玉半含酸”是说黛玉撞见宝玉来找宝钗，心里酸溜溜的。

石头记中事

金玉初识

从宁国府回来后，宝玉向贾母说了要和秦钟一起入家塾的事。

过了一天，受尤氏邀请，贾母带王夫人、黛玉、宝玉等一起去宁府看戏。到了中午，贾母和王夫人就先回去休息了。

宝玉跟贾母回了家，他想起宝钗生病了，于是跑去探望。

宝玉来到梨香院，薛蟠没在家，他去里屋找宝钗，宝钗正坐在炕上做针线活。

（宝钗）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来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薛宝钗虽家境殷实，但打扮却低调朴素。

宝玉问她身体好点没有，宝钗说“已经大好了”。宝钗让宝玉坐，又要莺儿去倒茶。

宝钗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别的姊妹们好。宝钗是非常讲礼数的，长辈同辈们一个不落都问候到。

宝钗一边说，一边看炕沿上坐着的宝玉。宝钗也听过通灵宝玉的事，想瞧瞧通灵宝玉，宝玉就把玉摘下来给宝钗。

宝钗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相。

曹雪芹用了三个雅隽的比喻，把通灵宝玉的大小、颜色、质地都描摹出来了。

这里还有后人的一首诗：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通灵宝玉不过是顽石的幻象而已，是假的，可是故事中的人却看不透。

玉正面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要不丢失这块宝石，就可以保佑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玉反面刻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宝钗翻看了两遍，又翻到正面，读“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连读两遍。

宝钗的丫头莺儿不去倒茶，宝钗嗔怪她，她才笑嘻嘻地说通灵宝玉上的字，和姑娘璎珞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璎珞是古代用珠玉穿成的项饰。

宝玉听了非常好奇，立刻就要看。

原来宝钗的璎珞上刻了八个篆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宝玉笑说这八个字还真和自己的是一对儿。

莺儿抢着说，这八个字是一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刻在金首饰上。

宝钗赶紧打断，责怪她怎么还不去倒水。

黛玉含酸

因为距离比较近，宝玉闻到一阵幽香，就问熏的是什么香，宝钗回答可能是冷香丸的香气。宝玉也要尝。

林黛玉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

有没有听出酸酸的味道？宝钗问为什么这么说。

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黛玉很聪明的，她把话圆回来了。宝玉何等聪明，他嗅到了火药味，赶紧转移话题，问是不是下雪了，有没有取自己的斗篷来。黛玉尖刻地说宝玉要走了，宝玉赶紧解释。

宝玉想喝酒，李嬷嬷赶紧阻止。薛姨妈安抚说，自己不会让宝玉喝多的。

宝玉说不必温酒了，薛姨妈和宝钗忙劝阻。

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宝玉听这话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来方饮。

黛玉嗑着瓜子儿，没说话，只抿着嘴笑。黛玉心里早搅碎了柠檬，可现在又不能发作。

黛玉的小丫鬟雪雁来送小手炉。黛玉问谁让她送来的，雪雁说是紫鹃。黛玉抓住这好机会奚落宝玉。

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

黛玉是在借手炉暗讽宝玉，她用的是双关的手法，双关是一种语言技巧，指的是借助语音和语义的联系，使一个语词或一个句子同时关涉两种事物，表达双重含义，达到言在此而意在彼的修辞效果。话中的“你”“他”“费心”“冷”“听话”“耳旁风”“圣旨”等词语都含双关的意思，表面上是责怪雪雁听紫鹃的话，实际上是讽刺宝玉听宝钗的话，把宝玉和宝钗都奚落了一遭。

黛玉暗讽宝玉平时不听自己劝，好吃冷酒，今天却听宝钗的话。

宝玉心中晓得，只嘻嘻笑了两声掩饰。宝钗知道黛玉向来如此，也就不理她。

只有薛姨妈不解，问黛玉为何反说不好，机智的黛玉用遁词掩饰。

黛玉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馀，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

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但是黛玉再次成功圆场。

宝玉又喝了三杯酒，李嬷嬷阻拦，拿贾政吓唬宝玉，宝玉心中大不自在。黛玉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赌气，一面悄悄咕哝说别理李嬷嬷。李嬷嬷赶紧让黛玉劝劝宝玉。

林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

李嬷嬷又急又笑，说林黛玉的话比刀子还尖，宝钗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吃完饭，喝完解酒茶，黛玉和宝玉告辞。李嬷嬷早回去了，小丫头给宝玉戴斗笠时太用力，宝玉被弄疼，发了火。

黛玉站在炕沿上道：“罗唆什么，过来，我瞧瞧罢。”宝玉忙就近前来。黛玉用手整理，轻轻笼住束发冠，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将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毕，端相了端相，说道：“好了，披上斗篷罢。”宝玉听了，方接了斗篷披上。

这一段很感人，两人动作和对话平淡无奇，却可以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深情，两人的配合是极其默契的，对彼此有对别人没有的温柔。

茶泼茜雪

宝玉回到居所，丫鬟晴雯走了来，告诉他自己亲自爬高上梯，把他写的“绛芸轩”三个字贴上。

黛玉又来了，夸他每个字都写得很好。

宝玉问晴雯，有没有吃到自己送来的豆腐皮包子，晴雯埋怨被李嬷嬷拿走了。

茜雪捧上茶，宝玉问为何不送来早上的枫露茶，那枫露茶必须冲三四次后才出颜色和味道。茜雪说刚才李嬷嬷非要喝，就给她喝了。

宝玉一听，忍了一天的火，此刻爆发出来了，把茶杯砸在地上，要去回贾母撵乳母。

躺在里间的丫鬟袭人不得不出面安抚，其实袭人在装睡，等着宝玉来闹她。

袭人很有两把刷子，一面回复贾母来问情况的人，谎称自己失手砸了杯子，一面规劝宝玉。

袭人懂得不让大主子担心，又晓得安抚小主子的情绪。宝玉被扶至炕上睡下了。袭人把通灵宝玉包好，藏在床褥下，第二天才不会把脖子冷到。

次日，贾蓉带秦钟来了。贾母非常喜欢，又让去见王夫人她们。秦钟之父秦业听说儿子要进贾府家塾学习，授课的还是贾代儒，十分欢喜，东拼西凑了二十四两银子做学费，亲自带秦钟到老师家里拜访。

红楼梦里人

晴雯

>>>>>>　　贾宝玉房中的大丫鬟，怡红院最受贾宝玉信赖的人。

她眉眼与林黛玉相似，是大观园里最俏丽的丫头。

她出身微贱，十岁时被赖大家的买作丫头，成了奴才家的奴才。她生得伶俐标致，贾母十分喜爱，赖嬷嬷遂把她孝敬给了贾母。贾母见她模样、言谈、针线处处拔尖，把她赏给了宝玉。

她心比天高，虽身为奴仆，却有傲人的骨气，努力捍卫自己的人格尊严。她风流灵巧、心志高洁，与黛玉有相似之处，故历来有“晴为黛影”之说。

本回中她亲自为宝玉居室贴上宝玉手写的“绛云轩”三字。后来她因被妒恨遭人暗算，屈枉被逐，最终生病惨死。贾宝玉为哀悼她作《芙蓉女儿诔》。

贾代儒

>>>>>>　　贾府“代”字辈非嫡派宗族，贾瑞的祖父。

他是贾府家塾中的塾师，是一个年高有德的老儒，他儿子、儿媳早亡，对孙子贾瑞管教严苛。

李嬷嬷

>>>>>>　　李贵之母，宝玉乳母。

她仗着奶妈身份，年长无知，倚老卖老，拘管宝玉，排揎袭人，对宝玉房中吃喝之物连蹭再带，被众人视为“老背晦”（老糊涂）。

深解其中味

金玉良姻

作者借通灵宝玉和金璎珞这两个道具，含蓄地写出贾宝玉和薛宝钗的金玉良姻。

宝玉出生就衔着一块通灵宝玉，上面镌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的篆文；宝钗有一个金项圈，上面錾有“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篆字，它们恰是一对儿，并有金锁须配宝玉方可为婚的说法。

金玉良姻和木石前盟都有象征意义，木石前盟象征的是精神契合的爱情，它关注的是两人的心灵世界；金玉良姻象征符合家族利益的婚姻，它要考虑的是父母之命、家族联结。

脂批中说：“前回中总用草蛇灰线写法，至此方细细写出，正是大关节处。”在此之前，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的神话故事，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看到的十二金钗命运，听的《红楼梦》曲等已经预先徐徐渲染过，本回宝玉和宝钗的“金玉良姻”确立，宝玉和黛玉的“木石前盟”又该何去何从？宝、黛、钗三人的婚恋故事，已正式展开。

吉谶深意

吉谶是希望将来能应验的吉祥语。

在本回中，通灵宝玉上镌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的吉谶，金项圈上錾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吉谶，表面上的意思是若能莫失莫忘，不离不弃，就会吉祥。

蔡义江分析认为，两则吉谶都有“不”字作为前提条件，倘或“失”了“忘”了，“离”了“弃”了，那就谈不上吉利了。

根据脂砚斋批语提示，在原作散佚部分中，贾宝玉真的不慎失去过通灵宝玉，最终“悬崖撒手”，抛弃了宝钗。

曹雪芹特别注重伏线千里，预示人物命运，在象征“金玉姻缘”的吉谶上，已经暗示了两人将来的婚恋悲剧。

字字不寻常

微妙心理

宝钗对宝玉的感情是怎样的呢？本回中关于宝钗的细节写得非常含蓄，当她看到通灵宝玉的篆文，意识到通灵宝玉上的话和自己项圈上金锁的话是一对时，内心早已万分澎湃，然而表面上的动作却是非常细微的。

宝钗看毕，又从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内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宝钗“翻过正面”“细看”“念了两遍”，这不是豪门淑女应有的举动，因为她知道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冷美人宝钗在这一瞬是动情的，可这动情也是非常节制和短暂的，这种好感是若隐若现的，需用心体会宝钗的微小动作，方能感受宝钗微妙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