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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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奇遇办与观鸟少年(1)

[零一]

2018年8月27日

今天我在府河观察到了长趾滨鹬、青脚滨鹬、尖尾滨鹬和流苏鹬,看来今年秋季迁徙鸻鹬的大部队已经开始路过武汉了,比去年提前了大约十天。

陇秋在观鸟网站上上传了今天的观鸟记录,又在个人空间里写下了这段话,然后叹了一口气,写道:

但开学之后,我就要退出协会了。

陇秋所在的时玖中爱鸟协会,是江汉区唯一一所中学生自行创办的爱鸟协会。

说起来好像还挺神气的,但其实一共只有八名成员,等到九月开学升高三的学长们自动退社后就剩下四人了,眼看着就要废社。

这样的节骨眼上,身为副会长的陇秋居然要退会?

“副会长退会?是最近流行的什么新梗吗?”

“好突然!为什么啊?”

其他几个会员百思不得其解,在QQ、微信上给他各种留言,而陇秋只是装死,一路装到开学,好在一开学每节课都是小测验,其他会员也顾不上找他。

忙碌的开学第一天在学习和测验中终于走到了尽头,班主任又来组织班委选举了。

可现在都高二了,备战高考都还忙不过来,哪还会有人想当班委呢?

陇秋最近都在起早摸黑地学英语,开学当天早上都是黑着眼圈打着呵欠进校门的,放学后还得去见母亲刚为他聘请的外教。

其他同学显然也没什么参选热情,所以绝大部分职位都由去年的班委连任了。

这种平淡无聊的状况一直持续到班主任报出空缺的数学课代表一职,刚刚蝉联纪律委员的言正礼举起了手:

“我想兼任数学课代表。数学是我的薄弱学科,我觉得担任课代表有助于提高我的数学成绩。”

啥?薄弱学科在你的字典里是“上学期期末考考了年级第二”的意思吗?

全班同学都朝他投来惊讶的视线,但因为没人敢跟纪律委员大人过不去的缘故,很快他就顺利当选了。

惊讶地注视着言正礼的人里也包括陇秋,他非常疑惑,言正礼到底是怎么安排时间的?

[零二]

在陇秋看来,言正礼是非常厉害但也非常奇怪的一个人。

大家都知道,纪律委员从来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位,高一入学成立班委会时就只有言正礼一个人想当纪律委员——

他一站起身,班主任和同学们一看清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镜和一丝不苟的整洁校服,就立即了然,他绝对是最佳人选。

之后他就像凛冬的寒风般“统治”着班级,没收过93.4%的同学的手机、漫画、小说、零食,对考勤纪录精确到分钟并且记到了脑子里,有时甚至会主动去代劳一些本该由体育委员和劳动委员负责的工作——

陇秋明白,纪律委员这种工作自然有它存在的意义。可是怎么会有人把当纪律委员作为自己人生的意义?

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言正礼不光对纪律委员的工作非常执着,学习成绩也很好,而且现在竟然还想兼任数学科代表?

陇秋觉得,能像这样多方面兼顾,不是光靠聪明就能办到的,他一定有什么管理时间的独家技巧。

相比之下,自己别说当班干部,就连现在想努力提升一下英语成绩应对托福考试,也得大把大把地砸时间,甚至不得不舍弃观鸟爱好……

于是班会结束后,陇秋鼓起勇气靠近了正在整理书包的言正礼,想向他请教时间管理技巧。

可言正礼似乎非常忙的样子,一边抬头看挂钟一边往外走:

“明天再说吧,我还有事,再见。”

“啊,可是……”陇秋还想说点什么,这时一阵晚风吹过每个人的脸颊和校服,使得他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

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言正礼的校服被风吹动时,怎么好像隐约露出了几道很大的伤疤?

抱持着对言正礼的时间管理术的好奇心,以及对“品学兼优好少年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疤?”的疑惑,在去约好的麦当劳与外教见面之前,陇秋忍不住为自己安排了二十分钟“跟踪时间”。

这时是九月的初秋,夏候鸟准备出发,冬候鸟刚刚抵达,南来北往的旅鸟们匆匆经过,茫茫楚天熙熙攘攘,一年中最适合观鸟的季节即将开始。

陇秋拿出观鸟时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专业态度,谨慎地跟在言正礼身后出了校门,看他走进时玖中隔壁的小巷后又拐了几个弯,在一条死胡同里停下脚步,然后钻进了一个凭空出现的黑窟窿,就这样消失了。

等一下?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陇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揉,再凑到言正礼刚消失的地方细看,什么痕迹或味道都没有。他又四处打量了一番,还是了无头绪,更要命的是,他好像迷路了。

陇秋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了,一时间也找不到人问路,只好先试探着朝前走,结果走着走着在一家网吧门口被不良少年堵住了。

带头的是个绿毛胖子,开口就是要钱:

“时玖中的?借几个钱我买包烟。”

陇秋向来是个怂包,看这里人生地不熟,赶紧乖乖掏钱。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在半空中摸索了半天,却始终没能伸进裤子口袋里。

陇秋急得冷汗都出来了,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他现在的感觉很奇怪,手根本够不着腿,手肘和身体之间仿佛隔着一个不存在的气球,或者全透明的玻璃墙,或者看不见的玩偶装……

他很难形容这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只知道不论在绿毛还是在他自己看来,现在的情况都是他嘴里答应着给钱,手上却毫无诚意,空空如也。

绿毛果然不耐烦起来,哼了句“我自己拿”,就要把陇秋往他身后的电线杆上按,结果陇秋不动如山——

绿毛明明都已经把陇秋逼到离电线杆只有一个篮球的距离了,却再怎么也无法把他往后推一步。

甚至严格来说,他都完全没有碰到陇秋的人。

绿毛诧异地看了一眼陇秋,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把手按在陇秋身前的空气上:

“你这是什么戏法?”

“我不知道!”陇秋茫然,“我也碰不到腿……”

“我就不信这个邪!”绿毛说着又去抓陇秋的手,没抓住,他又让两个跟班去抓,陇秋一紧张,心想该不会是恼羞成怒要弄死我吧?连忙拔腿就跑!

但对方有三个人,陇秋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从他们的围堵中挣脱出来,找到熟悉的道路,离开了那个鬼地方,然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约定的麦当劳附近,大老远的就能看见窗边坐着一个银色短发的外国人,可走近一看,他忍不住惊讶地张大了嘴:

“他居然不是‘照骗’?”

[零三]

昨天从母亲那里收到外教的照片时,陇秋的感想是“一个男的美颜滤镜开这么重,也太臭美了吧?”,结果见到真人才发现,他真的就长这样。

银色的短发、金色的眼睛,完美的面容再加上高挑的身材与白得发亮的肤色,在陇秋看来就是“原来真有人能长得像游戏主角建模一样啊”,这样的颜值自然引发了周遭女生们的窃窃私语,胆子大的就直接上前要联系方式了,但他一概没理,直到陇秋走近:

“不好意思迟到了,你就是肖恩·肖先生吗?”

外教点点头,把风尘仆仆的陇秋从头打量到尾,问他出了什么事,陇秋挠挠头,只说了从不良少年手里逃掉的部分——

总不能说他去跟踪同班同学了吧?

“请坐下吧。”外教用手势示意陇秋。他的普通话标准得像电台播音员,但语调没有感情起伏,显得有点怪,“你母亲和我谈的留学目标是让你高三毕业后直接去北美读大学,可我听说你自己要求一个月后立即参加托福考试,能告诉我原因吗?用英语。”

“啊?在这里吗?”陇秋对自己的口语水平没什么信心,立即脸红了,再说附近还有那么多妹子看着他们(主要是看外教)呐!

可想到托福也得考口语,他咬咬牙,结结巴巴地用英语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陇秋的家境不错,祖辈就都是知识分子,父母更是忙碌的社会精英。

可他自己各方面的水平都只是“比普通好一点”,父母眼光高,一直对他不太满意。

再加上,父母的合作伙伴子女中有不少天才,对比之下,陇秋十分寒碜。

难得他有个坚持数年的观鸟爱好,还加入了爱鸟协会,发表了一些文章,可在父母看来也不算什么正事,毕竟高考不能加分。

这么日积月累下来,陇秋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长成了一个做什么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希望能让所有人开心的人。

有一天他看了一篇科普文,觉得找到了可以完美概括自己的五个字:“讨好型人格。”

“讨好型人格也不至于想一个月考过托福吧?以你现在的水平,成功率很低,还是循序渐进更有效率。”外教直截了当地说。

“可外婆……我怕她等不了那么久了。”陇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外婆已经和癌症抗争了好几年,最近发展到三期,医生交代说只能活个把月了。

外婆是家里对陇秋最宽容的人,但陇秋也明白,就算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像父母亲一样对他寄予了厚望。

陇秋下定了决心,就算来不及在外婆有生之年成为留学生,也至少要考过托福,拿出点成绩给她看看!!

为此他不但退出了协会,还想向言正礼学习时间管理技巧。他迫切需要向外婆证明自己也可以很优秀。

“好吧,既然你想背水一搏,就按我这个时间安排表过一个月吧。”脸上毫无波澜的外教递过来一张纸,陇秋用左手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从每天早上六点排到凌晨一点,其中晨读之类项目居然是要和外教一起进行的。

“你是要住我家吗?”陇秋忍不住问。

他现在其实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使得他非常不希望被陌生人介入私生活。

此刻在旁人看来,他是端坐在椅子上的,后背没有贴椅背,但陇秋自己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个“不存在”的东西隔在他的后背和椅背之间,就是那个让绿毛混混无法靠近自己的东西——

陇秋感觉,自己被一个看不见的“罐子”裹住了。

外教摇摇头:“你母亲在你们那栋楼为我租了房,我明天搬过来,之后就可以每天见面了。”

好吧,总比住一起好。

陇秋心里舒了一口气。

与外教告别之后,陇秋坐上了去医院的公汽,犹豫着要不要将“罐子”的事告诉外婆。

一直以来,外婆都是陇秋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但他也拿不准一个老人会不会相信这种科幻小说般的事情。而且,外婆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他实在不想让她再为自己操心。

想想自己长了这么大,总是不想给人添麻烦,想让所有人都满意、所有人都高兴,遇到这种事情,却连一个倾诉对象都没有,这件事其实挺可笑的。

可现在爸爸要加班,妈妈去法国出差了,自己这个状况,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报警?去医院?

他会不会被什么奇怪的科研机构抓起来?

陇秋边想边走,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住院部前台,正想做访客登记,结果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难用左手拿起笔了——

“罐子”竟然还扩大了?

陇秋的左手现在的感觉有点像穿了一件袖子太长的外套,只有两根手指可以伸出“罐子”半截。他费劲而急切地签完了名,不敢挤电梯,跑步爬楼梯抵达病房,气喘吁吁地用那两根手指握住了外婆的手。

他很怕稍微再来晚一点,“罐子”就会扩大到他根本碰不到外婆了。

外婆正躺在病床上,感觉到陇秋的手就睁开了眼睛:“小秋来了……”

陇秋还记得相册里外婆认真讲课的样子、从容领奖的风华,而现在,病痛的折磨使得老人枯瘦无比,身体上插着各种管子,抬一下手都很费劲,让他深感病魔的可怕。

可就算是这种情况下,外婆睁眼看到他,首先问的还是:“脸色不好啊……小秋,高二很累吧?”

陇秋只觉得眼眶一酸,连忙捏捏鼻梁把眼泪逼了回去。

这几天以来,他几乎是眼看着外婆的生命力一点点消逝却无能为力,童年回忆中那个温暖而宽厚的怀抱,现在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干枯而瘦小。

“不累,我前几天还去府河观鸟啦!冬候鸟都已经到了……”

“今年这么早啊?你的眼力真棒,有些鸟我都认不出来呢。”外婆微笑着说。

她曾经是大学生物教授,也是陇秋的观鸟启蒙者。

所以陇秋看到她就情不自禁地聊到了两人共同的爱好。

可现在的陇秋被外婆称赞之后却高兴不起来,而是连忙说:

“那是最后一次!之后我就退出观鸟社了,今年我一定要努力学习,做一个像妈妈那么优秀的人……”

没想到的是,外婆听他这么一说却叹了一口气:

“小秋啊,你妈妈确实从小就很优秀,可她这一路也非常坎坷。以前怕你听不懂,都没跟你说,她小学入学就比较晚,后面又中途生病休学一年,因为生病影响高考复读一年,结婚之后有了你又要休病假和产假……

“这样一路耽误下来,她博士毕业时已经36岁了,但还是与那些人生顺利、不到30岁就读完博士的幸运儿一起竞争,得到了现在的……”

可这话没说完,外婆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痰液里竟然还带着血沫!

守在一旁的护工连忙过来扶外婆,陇秋吓得赶紧按铃叫医生护士,等他们赶来紧急处理一番后,外婆又睡了过去。

医生嘱咐他少和病人聊天、不要让病人情绪激动。陇秋只能看着老人的睡颜,沉默而不安地坐了一会儿,看外面天都黑了,方才起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