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奇遇办与斩空之剑（下）（7）

[一二]

“丹璃？！你靠自己走出幻境了？”言正礼又惊又喜，“你……安葬他们了吗？”

丹璃点点头：

“但是，我也想通了。其实他说得对。”

“什么？”言正礼诧异地看着她，只见她的脸上写满了悲伤：

“我的过去满是仇恨、戒律和痛苦；他的奇遇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梦境；而你最好的朋友，一个漫画主角一样的少年，随随便便地就死了。你不会觉得我们这样的人生……毫无意义吗？”

“可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啊！”言正礼大声说。同时心里觉得很奇怪，丹璃为什么会这么想？

难道是刚才的幻境让她太痛苦了？

“你会这么回答我倒是很意外。”Mr.PH₃露出了兴味盎然的笑容。结果言正礼又说：

“我一直都这么想！意义都是自己找的！！这就好像，钱只是一张纸！！你能把它花出去它才有价值！”

这个奇怪的比喻听得在场两个人都笑了。

笑完之后Mr.PH₃又问：“可如果怎么找都找不到呢？”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是你忘了自己的奇遇，奇遇强度只有‘1’也是你自己的选择造成的。”言正礼很生气，他觉得与Mr.PH₃争论这些就好像在对着空气出拳，可他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难道被当作梦境遗忘的奇遇就没有发生过吗？！”

丹璃讽刺地翘起了嘴角：

“我倒希望我能忘记那些永远不会实现的美梦。”

言正礼望向丹璃：

“你不是刚刚在幻境里安葬了自己的家人？”

丹璃长长的睫毛沾着泪珠，微微颤动：

“可我知道，就算在梦中看他们复活，那也不是真……”

很难得的，言正礼打断了她的话：

“荆樊有一句很喜欢的话叫‘故事是对生活的比喻’。他这个人，成绩、体育乃至打游戏水平都很高，是个很出众的少年，却平凡地死于车祸。那么，他过去的一切努力、梦想、愿望，是不是就都没有意义了？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人既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那么，人还能做什么呢？”

“对啊！所以我才想让每个人都获得选择命运、选择奇遇的机会啊！！”Mr.PH₃露出了看到不成器的学生终于考及格了的激动表情。

“可其实我觉得，我在做代理协调员、旁观他人奇遇的过程中已经得到答案了。如果一个人既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他或她至少还可以做到，尽全力，不后悔。”言正礼一边说一边踱着步：

“而且，我想，这也就是荆樊说的那句‘故事是对生活的比喻’的意思——不管是我旁观的别人的奇遇，还是我们在书里、在网上看到的那些故事，还是做过的梦，都是对生活的比喻，映照、影射、指导、宽慰着我们自己的人生。”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身挥剑，将丹璃一切为二：

“所以，你不是丹璃！！”

“丹璃”像破碎的肥皂泡一样消失了，言正礼旋即转身迎战Mr.PH₃。

刚才一时大意，忘了他还和主计算机连着线，“丹璃”只不过是他制造的幻境！！

那个在幻境中挣扎时都不忘为他施法的女孩，想在幻境中安葬家人也是为了帮助自己走出去，怎么可能沉湎其间，埋怨美梦没有成真？！

可一转身他就发现，Mr.PH₃根本不在预想的位置？

怎么回事，难道他装备了热光学迷彩？

言正礼连忙回头，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抓住了双臂：

“你能想到丹璃是幻境，难道就没想到，你看到的我也不一定真的是我？”

完了。

言正礼心里一凉，连他右手被砍断都是假的！！

Mr.PH₃双手完好无损，一手制住言正礼，一手抢过斩空之剑：

“丹璃是真的很危险，而你比我想象中有趣。正好程序改写工作已经完成了，你是新系统的第一个用户！来，我要亲自为你选一个奇遇。不过你说你没啥愿望只想考清华……”他凑到言正礼耳边笑嘻嘻地问，“如果我把奇遇设成‘在你最重视的那一天循环一万次’，你说，你是会后退到荆樊死的那一天，还是会前进到高考的那一天？”

“喂！”言正礼觉得冷汗都下来了，“这无论哪一种都会把人逼疯吧？”

“嗯？你不是说可以从中获得指导和宽慰？”Mr.PH₃挥挥手，竟真的招来了之前那些显示屏，扫描了言正礼的脸，开始扔出选项。

Mr.PH₃熟练地操作着，言正礼试图挣扎，但没有成功。

可就在Mr.PH₃强行拉开言正礼的眼皮打算通过虹膜验证按下确认键的时候，言正礼不见，显示屏也不见了。

“怎么回……”Mr.PH₃突然发现连自己的身体都离地了，而且还被树根牢牢捆住，关在了一个透明气泡里，而丹璃一手斩空之剑，一手言正礼，站在他对面的另一个气泡中：

“谢谢你给的幻境，虽然痛苦，却也……让我的一个遗憾得到了安慰。”

对啊，这才是丹璃会说的话！

言正礼确认了这次突然出现还帮他治伤的是真丹璃，松了一口气。Mr.PH₃也恍然大悟：

“你用了什么魔法？”

“体感时间暂停，还挺难的，一般人没机会领略哦。”丹璃语气轻松地说，然后手一挥，切断了两个气泡之间的语音交流，以免被Mr.PH₃听到：

“不过接下来我还要用一个更难的，修复主计算机……”

“他改写了主计算机的程序！你有管理员权限吗？能让版本回滚吗？”言正礼急切地说。

丹璃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言殿，你看我像是特别懂电脑的那种人吗？”

“那你要怎么……”

“我可以用魔法修复齿轮，修复时玖中，自然也能修复紫辉之月——把它还原到被篡改前的状态就行了！”

“用魔法回滚……算我开眼界了……”言正礼扶额，然后又说，“可是，会很累吧？”

再说白一点，对圣女而言，“累”不就是折寿的意思吗？

“是我没能尽快走出幻境，才让他完成了程序改写，这是我的责任。”丹璃收起了笑脸，“累是难免的，我们得先测试一下哪个区域可以用齿轮，等我施法完毕，会连这个气泡都无法维持，你要马上打开随意门让我们回到奇遇办。不然我们就会变成‘魔法世界里的太空垃圾’这么神奇的存在哦。”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正乘着气泡飞出图书馆，越升越高，眼看着紫辉之月的地平线就变成了弧形，一些在刚才的战斗产生的碎片在半空中缓缓飘浮。

丹璃确认了齿轮能用，抬起双手，准备施法，而另一个气泡中，被树根捆着的Mr.PH₃还在徒劳地挣扎。

没用的。言正礼心想，丹璃用树根捆住你之前，我难道不会搜一遍你全身把你那些机械臂、小炸弹、斩空之剑什么的全没收了吗！

但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问丹璃：

“怎么处理Mr.PH₃？”

“我进了奇遇办之后应该会累到马上睡着，不过束蚀Ⅱ酱在那里，你们两个足够制住他了吧？然后……等主计算机被修复之后再处理他就行了。”

说着，丹璃闭上眼睛，凝神施法，长发微微飞扬。

言正礼清楚地看见，之前被Mr.PH₃砍出深深剑痕的树根之网逐渐恢复了原状。

可就在这个时候，趁着丹璃对魔法气泡的控制力减弱，Mr.PH₃挣开树根，用什么东西划破了气泡，笔直地坠向紫辉之月，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喊什么话，可言正礼听不见。

“怎么可能！他身上怎么还会有武器？！”言正礼惊讶地望过去，又回头看丹璃，然而她此刻专注施法，满头细汗，长发开始一缕一缕地变白，显然已经没有余力顾得上Mr.PH₃了——

结果就在这一转头的功夫，紫辉之月在他们面前无声地炸裂——

“树桩”形状的图书馆附近发生了爆炸，这起发生在真空环境中的爆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像个楔子一样深深地插进紫月深处，使它分崩离析，只剩密网般的树根依然藕断丝连。

同时，爆炸发生的那一幕也像楔子一样插进了言正礼心里：“糟糕！！”

他担心的是丹璃。

再次回头看向她时，她已经睁开了眼睛，惊讶、紧张又难过地看着面前破碎的紫月。

也就因为她这一瞬间的分神，紫月的碎片更加散乱，言正礼正想说点什么，她看向他，点点头：

“相信我，我不会输的。”

说完这句话时，她的满头长发已经枯白如纸，神情专注却又疲倦，整张脸上唯一一点血色是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言正礼很想握住她的手给她一点支持，却又不敢——怕影响她施法。

他只能站在一旁干看着，看她眉头紧皱，身体止不住地战栗，而面前的紫辉之月像破碎的巨型拼图般迅速重组、复原，就连半空中飘浮的那些碎片都完全消失……

然后丹璃腿脚一软，立即坐了下去。

言正礼连忙扶住她，发觉她大汗淋漓，身上都湿透了，只听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嘶哑：

“快，用齿轮……”

差点忘了这事！言正礼赶紧拿出齿轮，在魔法气泡破裂的前一秒把丹璃带回了奇遇办。

[一三]

“你们是回来喊援军的？”幽暗的小黑屋里，束蚀Ⅱ发出了他一如既往冷漠的合成音。

“我们是回来开庆功宴的。”看到那个讨厌的铁桶，言正礼就忍不住想斗嘴。

这时丹璃已经沉沉睡去。言正礼找到笛衡留下的那个懒人沙发，甚至翻出了一床毯子，把她安顿好，然后大概地跟束蚀Ⅱ说了一下在紫辉之月上发生的事，最后说：

“你能不能帮我确认一下，主计算机是不是真的修复成功了？”

“稍等，正好顺便联系一下其他协调员。”

束蚀Ⅱ发出信号，显示屏上飞速闪过一排又一排数字，突然间，每个显示屏里都出现了一两个协调员的脸，有的见过，有的陌生：

“恢复通讯了？”

“裂缝修复了！”

“申请支援！！”

“我们这儿还有1.87只大章鱼没解决！！”

“不行，实验室里的材料不能用啊啊啊啊啊！！！”

“哇，时隔三天第一次收到主计算机的消息！”

他们忙碌、喧闹，然而生气蓬勃，看起来应该没有突然遭遇比大章鱼更大的麻烦，让言正礼略微放下了心，长吁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难以想象，短短几个小时里，自己竟然真的干了……好吧，帮助丹璃干了“阻止所有世界毁灭”这么大的事情。

荆樊，如果你知道了的话，会称赞我吗？

“主计算机已经回滚到6小时前的状态了。”束蚀Ⅱ平静的合成音响起，“我会马上把我所知道的情况都发送给它，以便于它进行分析判断。”

也就是说，它会忘记它曾经以荆樊的形象和我对话吗？想到这件事，言正礼脑中竟掠过了一些不太理性的伤感。

不过他的思路很快又跳到了下一个问题：

“对了，Mr.PH₃怎么样了？他是不是也被丹璃一起‘修复’了？”丹璃以前说过，修复魔法用在生命体上会引发异常情况，在言正礼的想象中，“异常情况”大概的样子就是某些动漫游戏中，制造奇美拉失败后产生的怪物……

应该不会更糟了吧？

“主计算机的回复是‘被修复魔法波及，状态异常，已逃离’……我会通知每个协调员提防他。”

这还能逃？言正礼想象了一下人体炼成失败的怪物行动的样子，觉得不寒而栗，这时束蚀Ⅱ又说：

“至于他的镜像，也就是那个╂┟│┱┏，他醒了，可他说可能暂时不会复职做协调员了。”

“伤情这么严重？”

“不，他很喜欢Mr.PH₃的父母，打算以Mr.PH₃的身份享受一下亲情。”

“哦……那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言正礼有些感慨，在某些人眼里不值一提的平凡日常，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奢侈珍贵的幸福生活，这条定律似乎在哪里都不会变。

然后他又想起另一件事：

“有几个点我想不明白：他攻击我们是为了什么？掉下去是故意的吗？紫辉之月炸裂是他造成的吗？高空是真空环境，他不可能听到我们在说什么，怎么敢贸然发动攻击？”

“真的不可能吗？”束蚀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说，“你刚才说，他在阿尔法城做手术装了一个颅内辅助芯片，那个芯片里可能搭载了读唇功能。”

“读唇……”言正礼这才意识到，自己和丹璃说话时完全是面朝着Mr.PH₃的！他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脸，“百密一疏啊……”

“我建议你也装一个辅助芯片，可以极大提升思维的周密程度。”束蚀Ⅱ冷冰冰地说。

“你们是都拿了医院的回扣吧……”言正礼嘟哝了一句，又问：“说到读唇，我们能不能设法读出Mr.PH₃最后掉下去时在说什么？”

“我找找附近有没有主计算机设下的高空监测摄像头。”

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一个摄像头，离紫月有一定距离，自带芯片储存的影像还没被丹璃“回滚”掉。

束蚀Ⅱ慢速回放了从Mr.PH₃逃出气泡到紫辉之月炸裂的整个过程，发现Mr.PH₃挣断树根和划破气泡靠的是右手，那是一只内置武器的高仿真义手；

通过读唇看出他最后喊的话是“我就算毁了主计算机——”；

而他制造爆炸的主要道具，是他当初从战舰上开出来的那艘小逃生艇。

“原来已经舍弃部分肉体了。”束蚀Ⅱ平淡地说，“这点也要写进通知里。”

“他是真的做出了很多努力啊。”言正礼忍不住感慨道。

“你同情他？”

言正礼摇摇头：

“我觉得他很可笑。但想到还有想到有这样的人，活了二十多年，却无法从梦与故事中获得感动，又觉得很可怜。而且……”

而且，如果没有被拉进奇遇办的话，他也许也会成为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