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思考
离开住所后，星榆踏上了熟悉的泥泞道路。
当她越过那条不可见的分界线时，口袋里的终端突然震动起来。这是她进入信号区的标志，也意味着她正在离开F环的“死域”。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随手掏出终端。
屏幕亮起，积压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来。
最上面是希尔简短的关切：【你人呢？没事吧？】
紧接着，一长串来自法兰的信息和未接电话记录迅速涌来。
昨天她毫无来由地失踪一天，法兰没少联系她。
这些信息都来自昨天，那个她莫名消失的一天。因为F环不在信号覆盖范围内，这些关切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
星榆扫了一眼，就将那些未回应的关心揣回了口袋。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考虑。
……
正午的阳光透过雨滴委托所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明亮的光痕。
前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在那里。
星榆继续向前，推开了通往办公室隔间的门。
刚一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欢快的交谈声就涌了出来——星榆的心底泛起微妙的烦躁。
雨滴委托所的众人正围坐在一起享用午餐。那场景看起来如此和谐，却又让她感到一种微妙的疏离——仿佛她正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观察着属于人类的日常。
“哦，星榆，你来啦！”希尔最先注意到她，随即又低头继续享用午餐，“怎么一天不来，招呼都不打一声？”
法兰立刻接上一句，语气中带着责备：“昨天你无故缺勤的工资和浪费的午餐费下周从你工资里扣。”
“出了点事。”星榆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中午的午餐没她的份。
星榆没说什么，只是在自己的座椅上坐好。
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没有表现出对食物的兴趣。
尽管能感受到模糊的饥饿感，但那种感觉似乎来自身体的本能，而非真实的需求。
尽管如此，希尔似乎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她放下餐具，微微皱起了眉头：“星榆，你怎么了？”
星榆的目光闪了闪，最后犹豫地开口：“下午能带我一起吗？”
希尔还没来得及回应，边音已经率先开口：“星榆，希尔姐的工作没有你想得那么轻松。”
就连与此事无关的法兰也皱了眉头，他虽然没有直接表态，但显然也认为星榆的请求有些不合时宜。天无则一边嚼着食物，一边好奇地看着这边。
希尔困惑地看着星榆，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问题似乎真的给她带来了困扰。
星榆没有退让，只是继续等待着她的回答。
气氛即将变得更加尴尬时，希尔伸手制止了即将劝阻的法兰，语气自然地开口：“行吧。那你今天下午跟着我。”
“……谢谢。”星榆扭过头去，没再继续看那边的画面。
她能感受到复杂的氛围，但此刻她的内心却异常平静，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在视野的边缘，她隐约察觉到那边在小声议论。她余光瞥见法兰低声表达不赞同，而希尔则压低声音安抚。
“……小孩子嘛……”
有一件事她很想确定……
现在活在这个身体里的究竟是谁。
她是原本的沧星榆？还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穿越者？亦或是某个寄生进这具身体的神秘存在？还是以上的一切的混合物？
她现在的意识究竟是属于她自己，还是属于她的血液？
在昨晚的经历中，她经历了数次感觉到自我被取代的时刻。
最开始，她受到020的暗示，认为自己并非这具身体原本的持有者，而是087的意识的转移。
而且，她迅速为自己的这种身份寻找了无数种合理的可能。
在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了某种非人的存在，正在蚕食和取代自己的意识。
但是……此时此刻，在头脑重新冷静下来后，她又开始思考一个新的问题。
考虑到020先前展现出的能力，能够瞬间赋予她新的记忆，让她的自我认知陷入混乱，这种新形成的逻辑链就一定可靠吗？
如果她确实只是一个最初谨小慎微、经常犯错，但也在迅速适应这个世界生存规则的普通女孩，那么她所有的试探和学习过程似乎也能说得通。
也许，她根本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可能这个身体已经容纳过多个灵魂，而她只是最后留存下来的那个。
每当她试图为自己编织一个新的身份，一个看似合理的存在解释，她的思维方式和生理状态就会随之改变。就像是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在不断尝试不同的存在方式，而人类的形态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
在那个决定性的时刻，她选择放弃了思考。
没有深邃的哲理，没有精密的计算，只是单纯地想要以人类的方式存在下去。
即便要在永恒中消亡，也要留下人类形态的印记。
无论自己原本是谁、又或是什么东西，就算要消亡，她也一定要披着人类的皮。
所有的记忆都像是在虚空中飘荡的泡沫，谁能说清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哪些是她的意识为了理解那些超越认知的真相而编织的幻象？
她陷入了无尽的思维漩涡，每一个假设都仿佛通向更深的谜题，反复推测、分析这些无法证实也无法否定的假设。
每个可能性都似乎有其合理之处，却又无法完全自圆其说。
但在这片混沌中，情感似乎是唯一真实存在的锚点。
如今回望过去几天的经历，她像是在观察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那个“星榆”小心翼翼地压抑着对这个世界的不安，在独立与依赖之间苦苦挣扎。
尽管理性上她无比清楚，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但内心深处还是无法完全摆脱对别人的信任与依赖。
现在想来，竟有些可笑。
对她来说，希尔是第一个对星榆展现出明显善意的人。
像是黑暗中的一盏灯，不自觉地吸引着她靠近。虽然理智仍在警惕，但内心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憧憬。和她相处仿佛在冰面上行走，既渴望靠近，又害怕跌落。
相比之下，祈雪就像是一面裂开的镜子，反射出扭曲而破碎的善意。
她的情感像是即将溺水之人的抓握，那种长期处于崩溃边缘的状态，加上刻意掩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控制欲，既真诚又令人窒息。那种强烈的需求感如同无形的触须，让星榆本能地想要逃离。
因此，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与祈雪的交流，像是在躲避随时可能爆发的情感火山。
现在的她看着这些人类情感，就像是观察着一个遥远的星系。那些曾经汹涌的情感波澜，如今只在她的意识表面激起微弱的涟漪。
她不再需要在善意与恶意、信任与怀疑之间摇摆。
那些细微的情感波动仍然存在，但她已经分不清是来自她选择的人类意识，还是这具容器残留的记忆。
夜幕即将降临，她不知道黎明到来时，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至少在今天这个下午，她仍然想和希尔一起出行。
她的本质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无数可能的存在形式中，是现在的“她”活了下来。
这个选择本身，就是对永恒最好的回应。
她再也不想考虑自己是谁了，也不需要。
“拜拜。”她干脆地斩断了自己所有理不清的思维，在心里对过去的星榆打了个招呼。
“以后，这具身体就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