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漂流瓶（3）
“我很好奇，你是什么人？”
渊辞正色道。
薇兹眯起眼，没有回答，反朝他伸出手，邀请道：“陪我跳舞，我们慢慢说。”
七十年前，一艘远航的船在北方的海面上漂流，船只配备齐全，乘客大多穿着华丽，在夜间载歌载舞，不亦乐乎。
船只的航线经过一座岛屿，这座岛常年隐于浓雾中，岛上盖着薄薄的冰，独自漂荡在人迹罕至的海洋之中。
夜晚，明月高悬，星光却稀疏，高档的船舱亮着灯火，悠扬的乐曲声缭绕在寂静的海面上。一个女孩站在甲板上，迎风张开双臂，让海风撞进怀里，将长发吹得凌乱。
她倚着护栏，凝望海面。船只破开海浪，搅动不平的褶皱，她长叹一声，放眼向更辽阔的远方。
明月高远，月光无法抵达海面，目光所及皆是黑色，阴沉压抑。
她与黑暗久久对视，一点水光从眼角淌下，又被风干。
忽而一抹异样的光闪烁在不远处的海面，她睁大眼，借着船只的灯光看见一个阴影在海面起伏。
心急之下，她抓起脖子上挂着的宝石项链，朝发光的位置投掷出去。
宝石是澄亮的碧玺，在海面激起一点动静，很快就被浪花吞没，不见踪迹。
海面的光点突然消失，她眨眼细看，什么都没发现。
定了定神，她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
她丢出去的是一位伯爵送给她的礼物，或者说定情信物——尽管她并不情愿。
眼角酸涩，她又要落泪，海面忽然又有了动静。
那沉寂的光点从海底冉冉升起，竟突破海面，浮现在她的视野中。
一个长着蔚蓝长发的人探出海面，长发被海水浸透，发散出淡淡的荧光。一张脸隐在朦胧的黑暗里，无法分辨。
他挥手，朝船上的人抛出一件东西。
女孩接住，抓在手里一看，正是那条宝石项链。
“多谢！”她朝水面的人喊话，然而那人却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沉入海里，眼前只剩下凌乱的海浪。
“奇怪……”她喃喃自语，“这附近有居民吗？”
渊辞牵着薇兹的手，手心隐隐有汗珠泣出。
“然后呢？”薇兹朝他笑，“这和你借忘语瓶有什么关系？”
“船只在岛屿附近触礁，”他说，眼前是交织闪烁的炫目灯光，“他们被迫进入迷回岛。”
迷回岛便是那座被迷雾包裹的岛屿，内里遍布神秘的生物，极少有人类踏足。
女孩在岛上与其他成员走散，被困在草木丛生的迷宫里。
他恰好在那天晚上前往迷回岛，途中与船只碰过面，眼下又在岛上见到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
他不方便露出真面目，便戴上面具，以人类的形态接近她。
“我是这里的居民。”
女孩惊讶地捂起嘴巴，看着他，想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石项链。
“你好，”她惶恐，眼神躲闪，“我迷路了……”
然而她却不说回去之类的话：“可以让我住在这里吗？”
“你答应了？”薇兹转了个圈，贴近他眼前。
“没有，”渊辞皱眉，“我要求她离开。”
迷回岛有法阵环绕，为的就是隐藏踪迹，不让别人轻易靠近这里。此处危机四伏，有吸血的植物，有食肉的巨型爬虫，还有常年蛰伏的异形猛兽，让一个人类女孩待在这里，太过危险。
女孩踌躇起来，与他交谈许久，不肯离开。
最后是渊辞强硬地下达逐客令，她这才挪动脚步，跟着他去跟其他人汇合。
走到半路，她突然叫住他，塞给他一张字条。
“她把自己的住址给了我，”渊辞说，“让我有空给她写信。”
薇兹猜到他的下文，接道：“因为你不知道人类传递信息的方式，所以找埃尔菲蕾斯借忘语瓶。”
他借到忘语瓶，斟酌了好半天无处下笔。
毕竟只是见过两次面的人类，无话可说才是正常状态。
他不知道写什么，只能搁下笔。
可是心里却留着一个疙瘩，噎了他十年。
十年之后，他才把第一封信寄出去。
忘语瓶在海面漂浮，却不会随波逐流，而是笔直朝目的地漂去。
历时三个月，对方终于发现了这个特殊的瓶子。
它随海水漂游，趁夜深人静之时，飘进了她的信箱。
“有回信吗？”薇兹问他。
“有。”
半年之后，他收到漂回来的忘语瓶，里面装着他写给她的信，还有一封她成婚的请柬。
他的信沾上水渍，一些笔画晕开，模糊不清。那封请柬上金色的印花已经脱落，看起来有些年头。
他仔细看，才发现请柬上的日期是十年前，正是她离开之后的第三天。
请柬上被邀请的人，写的是“岛上的朋友”。
看来，她为他准备了请柬，却因为不知道确切地点，没有寄出的方法。
迷回岛的位置每一年都在改变，没有任何一张航海图能标明它的坐标。
心弦一动，不知是因为遗憾，还是因为感动。
明明连名字都不知道，何必惦记他呢？
跳舞跳尽兴了，薇兹拉着渊辞来到柜台前，叫服务员端酒上来。
“后来呢？”薇兹还是端着一杯暗红的液体，腥味更近，让渊辞反感。
“我又给她写信。”渊辞接过一杯冰蓝色的“冰封海”，回忆道。
新的内容表达对她成婚的祝贺，也祝福她以后的生活。
可是这次的信件，却等了足足五十年都没有回音。
他不得不去到她居住的地方，亲自取回搁置在信箱里的忘语瓶。
到了地方，他注意到豪华的宅邸冷冷清清，庭院门口的信箱覆了一层灰，无人问津。
经过询问才知道，这家主人和夫人在五十年前的某一天发生争执，夫人失手杀死了她的丈夫，她本人也坠楼死亡。
渊辞呆滞在信箱前，不敢置信。
他以为，她应该是快乐且幸福的。
既然生前没有，他希望她故去之后，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重新写信，也更改忘语瓶的目的地，把它送到亡者的世界。
前往幽冥界需要跨越生者世界的大海，不巧的是，在它漂流的过程中，遇到远航的船只，被渔网兜住，跟着鱼堆一起被捞了上去。
而忘语瓶只有重新回到大海中，才会继续履行它的职能。
唯一可以庆幸的点是，忘语瓶落入他手之时，无法被使用，也无法打开。
“所以，你把它弄丢了？”薇兹眯缝双眼，露出狐狸一样狡黠的目光。
渊辞不说话，只拧着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