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师徒,秘辛
易招娣到家的时候,舅舅胡三元已经在做,安稳吃娘做的鸡蛋臊子面了。
“麻利把招弟收拾打扮一下,我赶晚上把娃领到公社住下,明天一早好坐班车上县……咦?”话说一半的胡三元忽然停下,“这是招娣?”胡秀英笑,“可不就是她嘛,一年多你没怎么来,娃长大了呗,招娣,过来,喊舅,这回你有福哩,你舅要带你去县上吃官家饭嘞。”
“四狗哥去不去?”
胡三元更不解了,“四狗是谁?”
胡秀英看弟弟,“村里老沈头儿他孙子呗,你多久没回九岩沟了,啊?”
“老沈头儿?”胡三元不理姐姐的埋怨,愈加纳闷儿的问:“哪个老沈头儿?”
“就那个老沈头儿,”胡秀英忽想起丈夫的话,“哦,听说是从西京来的。”
“西京?”胡三元心儿猛的一跳。
“哪个西京?”
胡秀英恼了,“怎么了嘛你,傻了?还有几个西京,不就那西京嘛。”
易招娣也看傻子一样看舅舅。
胡三元扑通一声坐地上,连忙爬起来急吼吼道:“人在哪儿呢?快带我去。”
易招娣自告奋勇,“我知道。”
“走。”胡三元抬腿往外就走。
“急个甚?人又跑不了。”
胡秀英埋怨,“面还没吃完呢。”
“不吃了。”人已远去。
四狗哥家,易招娣一天跑三趟,闭眼睛都能摸到。两人风一般卷过来的时候,老沈头儿正在院子里树下编筐呢。
抬头看见胡三元,先是一愣,随即“哼”了一声,扔下编了一半的竹筐。
掉头进屋了。
“师父呀。”
胡三元扑通一声跪倒在当院。
“我可找到你了。”
易招娣都吓傻了,“舅……”
“我不是你师父,你走吧。”
“师父呀,三元错了,你打我吧。”
“走吧……”
“我不。”
“招娣,扯你舅回家,让他滚蛋。”
招娣突然冒出一句,“爷爷,我扯不动他。”忽听屋里“嘭嚓”一声,像是什么掉地上了,随即,“那就让他跪着。”
院子里忽然静了下来,唯有蝉鸣愈发的响了,易招娣看舅舅,看屋门,有些不解,俩大人这是咋了?想不通诶。
“招娣,招娣……”胡三元悄声。
“舅……”
“嘘……”
胡三元竖指唇边,指指屋里,“怎么叫爷爷哩?四狗是谁?人呢?”
“就是爷爷呀,四狗就是四狗哥咯,和姐姐去乡里了,下午就回哩。”
得,想要的基本都没有。
“去乡里做甚?”
“送东西呀,四狗哥手可巧哩,能编很多很多好东西,能换好多好多钱。”
“你身上蛮干净的嘛。”
“四狗哥说,人要讲卫生,女孩子就要香香的,白白的,他喜欢哩。”
咦?这话咋这么熟悉哩。
胡三元顿时想起某人,“他是不是也姓沈?”得到肯定答案后,胡三元大哭,“师父啊,师哥有后哩,您咋不说咧?师哥呀,胡三元对不住你呀……”
“嚎什么!”老沈头儿怒了。
“呃……”胡三元一滞,忽又道:“师父呀,你把四狗交给三元吧,我拼死也要把他送进县剧团,保他吃上管饭。”
“不稀罕。”老沈头儿硬硬的说,“四狗这辈子都不会进剧团,死了你的心吧。”
“师父呀,我得赎罪。”
“赎个屁罪,沈南风求仁得仁,与你无关,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正纠缠不清的时候,易茂才寻了过来,见妻弟竟跪在当院,有些不懂。
“三元,怎么……”
“姐夫,这是我师父家哩。”
“师父?”
易茂才豁然明白了,“怪不得你那鼓敲得那样,这是咋了?怎不进屋……”
易招娣说:“爹,舅舅赎罪哩。”
“哦,啊?”
胡三元指指屋里,示意求情。
易茂才可不是闺女易招娣,明白着哩。
胡三元是闺女舅舅,老沈头儿是闺女师父,更是未来的亲家,这得劝。
大人需要台阶哩。
于是进屋,陪老沈头儿说话。
很快弄明白了原委。
胡三元年轻时西京学艺,拜老沈头儿为师,能钻研,肯下苦,人又有一股子聪明劲儿,算是祖师爷赏饭吃。
于是,学不多久就出师了。
但胡三元所有的聪明劲儿都在鼓上,都在戏上,人情世故他懂,但不愿同流,属于典型的“白专”,得罪人。
师哥沈南风常护着这个小师弟。
沈南风会来事儿,技术又好,无论是戏,还是鼓、乐,都拿得起放得下,剧团里颇有声望,就是太过怜香惜玉。
也是合该有事。
那年排演新剧,胡三元照例敲鼓。
这厮一上鼓台,就像变了一个人,独断专横,一个不合意,就拿鼓槌敲人家脑袋、嘴巴,可那次的戏是大戏,人人以参与为荣,各路神仙挤破脑袋加入,连敲梆子的都有人竞争,几乎人人有背景,于是就出事了,沈南风自然要护师弟,不想又卷入主角之争,三个竞争者,沈南风与其中两个都有一腿……
那叫一个热闹。
最后不知怎么,被上纲上线了。
卷到后来,胡三元敲人嘴巴倒不算什么了,沈南风的作风问题成了大事。
后来,大家大约都能猜到了。
沈南风本可以脱身的。
因为一个竞争者担自愿下所有,自认是她勾引沈南风的,可沈南风是谁?
哪会让一个女人承担这种事儿。
于是,独揽所有事情平事,为两个女人脱责,加上有人针对,就进去了。
再后来里面出事故,人再没出来。
沈四狗是沈南风私生子。
从不为人所知。
还是沈南风死后,那女人不忍其绝后,自己找到老沈头儿——也就是省剧团元老沈四海的门上,闭门坦陈所有。
女人不是空手,手里有与沈南风往来信件、沈南风亲制信物为证,四狗长得又是和沈南风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于是,沈四狗认祖归宗。
再后来,沈四海忽然消失了,从西京所有相关人视野里消失,再无踪迹。
易茂才一听就是真的。
胡三元的毛病,他太知道了。
“那得让他跪,至少得跪一整晚。”
“唉……”
老沈头儿叹气,“跪个屁哩,人又跪不活,南风也没怪过他,是他自己心里过不去,诶,这小子来这里做甚?”
易茂才道:“这个呀,是这样……”
于是,便把县剧团招考的事说了。
老沈头儿沉吟,说:“等四狗回来吧,不定他有别的想法,茂才你看……”
易茂才还能怎么着?只能点头。
沈知言这天回来得有点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