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长生(二)
“什么?”肖可语歪着脑袋问,“我想象不出你会喜欢看演唱会。”
丁杨眨了眨眼,控制自己不要流露出别有用心的样子。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耍过心机,也从未想过有什么事要瞒着她。有时候,他想装得老成一点,点上一支烟,用油滑的腔调跟她说话,她总会说:“天哪,你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了。”
“是吗?”丁杨说,“觉得我没有艺术细胞?”
“哈哈,有细胞,没艺术。”
丁杨被肖可语的话逗乐了,他自嘲式地笑了起来,脑海里冒出蒙兰兰的样子。他一脸沉重地看着肖可语说:“问你一件事。如果你闯进一个丈夫之外的男人的网络空间,发现那里有很多你的照片,你会怎么想?”
她沉思了一会儿:“多少张?”
“上百张,甚至更多。”
肖可语扭头看了丁扬一眼,目光灼灼。
“会不会有点儿感到虚荣心得到满足呢?”
“几张的话,可以理解。几十上百张一定有问题,被人监视跟拍了吧?”
“如果一个人了解你所有的事,点点滴滴都给你记录下来,怎么想?”
“是你吗?”她故意反问道,随即一脸不屑地说,“那人脑子一定出问题了。”
丁杨将目光转向窗外,脑海里流淌着往昔的回忆。“有件这样的案子,跟今晚开演唱会的人有关,激起了我去看看的欲望。”
“你是说蒙兰兰?”
丁杨点点头。
“演艺圈的人?年轻一代的粉丝可疯狂了,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理解的。”笑容重新回到肖可语娟秀生动的脸上,她说,“我还没看过她的现场演唱呢,那就成全你一次,让奇奇还去他奶奶家,我陪你去看看。”
演艺中心是汉洲的一座地标性建筑。走进大厅,仿佛来到了欧洲的古城堡,舞台周围是巨大的吊楼,还有从地到顶的玻璃墙。天花板上群星闪烁,仿佛你是与仙女们一道降临到这个地方。简单点说,演艺中心就像天堂一样,足够你发挥想象来描摹它的豪华和富丽。
想到今晚是第一次违逆肖可语的初衷,让她放下儿子,丁杨希望这场演唱会最好不要枯燥得让人受不了。不过,蒙兰兰给的票座离舞台很近,几乎连歌声引起的空气振动都能感觉到,很容易引起共鸣。序曲开始,舞台上走进一群身着华丽戏装的女孩,舞台场景由电子制作,虚实结合,魔幻与象征地表现种种情感。
随后,蒙兰兰走上台来。她一亮相,便赢得一阵热烈的掌声。她一边走向舞台中央,一边回应观众的热情,鞠躬微笑招手。这是丁杨第一次打量舞台上的她。至少此时,她看上去与过去大不相同。她化着很浓的妆,重烟熏的色彩把眼睛凸显得很大,唇红艳丽,让人一眼看去,只注意到她的眼和唇。头发朝后梳着,一袭靛紫飘红的拖地长裙,在聚光灯下,浑身上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似真似幻。
这时,她红唇轻启,歌声像幽谷春流飘入耳中。这是人世间最美妙、最撩人心弦的声音,远远超出了丁杨的想象力。他是多次听过她清唱的歌声的,没想到几年过去,她的声音会变得如此动人。丁杨甚至将她的歌声与那些大红大紫的国际歌星对比,感觉毫不逊色。她那美丽的婉转吟唱,似乎正是向他诉说衷肠。
整场演唱会两个小时,经过导演精巧的构思,歌声完美演绎了人的一生:童年的欢乐,青年的奋斗,中年的抗争,老年的孤独和病弱……看着蒙兰兰美丽精致的舞台造型,听着她优美动听的声音,丁杨开始觉得天真,接着融入了一个现实、不浪漫的社会情景,爱和希望的力量是歌唱的重心,却出色地混合了奇幻与苦难的元素,哪怕受伤,也不能错过,唯有爱不能辜负,唯有希望能破解那侵蚀一切的孤独。
蒙兰兰不仅是一位歌星,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演员,她的精彩演绎,让许多观众控制不住感情,泪流满面。
看着台上的蒙兰兰,丁杨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一种温暖与痛苦参半的悸动,一种令人心颤的亲切。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甚至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
肖可语的感动也超乎丁杨的想象。她痴痴地坐在座位上,两眼饱含泪水。于是,丁杨等了几分钟,让她慢慢恢复。大部分观众都往门口走去,却有两个人拦住了他们。一个是他们的老熟人江心洲,另一个是身穿深灰色西装的青年,丁杨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丁杨内心里涌起恼怒,这个江心洲真是不知高低,又想在这里搞事。
拦在前面的青年却一本正经地在他们面前弯腰致礼,满脸堆笑,说:“对不起,打扰一下。有人想请两位到后台一聚,不知两位有没有时间?”
不待丁杨回答,江心洲抢着解释道:“是兰兰,丁专家,她想当面对你表示感谢。”
丁杨回头挽起肖可语。在江心洲面前,他必须表现出对她的体贴和尊重,更要宣示自己的主权。他看着她的眼睛,无声地征询她的意见,直到她点头,才示意青年在前面带路。
他们沿着一处宽敞的楼梯拾级而上,越过舞台和化妆室,进入一个大型宴会厅。这里是各式晚礼服的海洋,每个人都显得彬彬有礼。显然,这是一场西式的鸡尾酒会。
江心洲大概意识到了自己不受欢迎,消失在大厅里。跟着的青年自我介绍叫封翎,是康馨集团的副总裁,蒙兰兰的表哥。他一边将他们介绍给碰到的每一个人,一边带着他们在自助餐桌旁绕圈。
桌上的食物很丰盛:有各种西式甜品、中式点心、进口水果;有各种酒水,香槟、红酒、威士忌、五粮液;还有各类说不出名字的饮料。封翎给他们一人拿了一杯香槟,又介绍了水果点心,递这递那。过了一会儿,丁杨注意到,几个风度优雅、很有教养的女士在肖可语周围绕圈子。显然,她们在想法儿接近她,跟她搭话。
肖可语意识到她们受到指使,专门接待她。她不能总是跟着丁杨四处转悠,妨碍丁杨跟蒙兰兰会面。于是,她拍拍他的肩,转身跟女人们聊起感兴趣的话题。
这时的丁扬重新打量起他面前这位年轻的康馨集团副总。仔细看上去,他似乎比自己稍显年轻一点,明显经过精心护理的皮肤细腻紧致,须发修整得一丝不乱,身材倒是跟自己差不多,在知名公司担任高管还能保持如此健康标准的体态,平日里一定是个高度自律的人。他的整个面相温和却不觉得圆钝,眉骨平坦,但是在高耸的鼻梁映衬之下,眼睛便显得深邃而有神了。
封翎已经意识到了丁扬在审视自己,但他装作浑然不觉,首先代表公司向丁杨表示感谢,感谢他在关键时候挽救了公司的声誉,打败了那个捏造公司和蒙兰兰负面消息的人,封杀了他的网站,为社会除害。
接着他暗示,如果丁杨感兴趣,可以以原始股价买到康馨集团首次公开发行的股票,日后一定能得到丰厚的回报。毫无疑问,这是蒙兰兰的意思。
随后,封翎又聊起了蒙兰兰。丁杨假装不认识她,而封翎也假装不知道他们有过一段感情。丁杨这么想,是因为他跟蒙兰兰交往半年,正是她从音乐学院回家,准备参加“我是歌手”比赛的时期,凭着自己敏锐的直觉,丁扬猜测他们交往的阻力很有可能正是来自蒙兰兰的这位“表哥”。
封翎说蒙兰兰的成功一路坦途。她虽在汉洲出生,却一直在北京成长,以神童的资格进入音乐学院,在学院两年便开始了演艺生涯,成功踏上了“星光大道”的舞台……他有意跳过了蒙兰兰在汉洲待业的时段。
丁杨假装没有听出来,他看穿了封翎的居心。丁杨问:“您刚才说,您是康馨集团的副总裁,那您一定是医疗保健方面的专家?”
“说实话,我对医疗器械是真正的外行,倒是跟您的专业有些接近,在芝加哥大学获得过信息技术专业博士文凭。本来在M国从业,四年前接受了康馨集团的高薪聘请。”
丁杨流露出敬佩的表情,说:“哦,您太厉害了。我哪算得上专业,跟您比,我的技术不过是雕虫小技,混口饭吃而已。”
“每个人都应该追求对社会的重要性,丁专家。”封翎说道,“我听江心洲是这么称呼您的。您是哪所院校毕业的,什么职称?”
对于封翎来说,院校问题的答案在国内大约不会超过五个,国外也不会超出几十家,职称大约必须高级以上,而汉洲职业技术学院和一般科员显然只会令人嗤之以鼻。
“没读过大学,”丁杨说,“也没评过职称。”
这时,丁杨觉察到封翎在盘算着怎样尽量少费口舌,完成任务,把时间打发过去。
有时候别人表面上在看着你,似乎对你很有兴趣,但是你只要看看他的眼睛深处,就会发现他正用心琢磨着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奇怪的是,丁杨开始感觉跟封翎聊天还是蛮有乐趣的。他特别能算计,脑子在不停地高速运转,丁杨仿佛能在他身上闻到挑战的味道。“您呢?”
“我除了在康馨集团任职之外,还兼着兰兰的经纪人。”封翎说,“这很有趣,因为我对两者都谈不上专业,却对两者都介入很深。”
这时,大厅里的气氛突然变了,丁杨察觉到背后在发生着什么事,于是转过身。
“是兰兰,我们过去吧。”封翎说。
人们热烈鼓掌,然后像海水一样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蒙兰兰挽着父亲蒙礼勤的手,像婚礼上挽着父亲的新娘。她已经卸去浓妆,换了一身香槟色晚礼服,低胸的鱼尾蕾丝长裙,长裙两侧垂缀着层层的装饰银链,钻石耳坠在发丝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脖子上戴着同样熠熠生辉的项链,将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锁定在她坦露的肩颈和胸部,但她神态自若,举止自如,一颦一笑充满自信。蒙礼勤也完全配得上这个出色的女儿,他一米八的个头,挺拔匀称的身材更加彰显出身上那套范思哲的价值不菲,稍显黝黑的肤色呈现出被阳光亲吻过的健康,唯一让人看出他年龄的是略显稀疏的头发和眉毛,还有那双光芒内敛的眼睛。
两人一出现,蒙礼勤立即被一群男人围住。他们都是熟人,但相对蒙礼勤,他们又都是想跟着他迅速增加财富的人,当然不放过任何与他亲近的机会。
蒙礼勤与他们一一握手,脸上一副若即若离的表情。显然,他明白自己的地位,他能把财富阶层的那套游戏玩到极致。
蒙兰兰则走向丁杨。人群中靠近蒙兰兰的人礼貌地跟她打招呼。丁杨没有走动,远远地注视着她,看着她向人群回礼。那些人都在真诚地表达着对艺术和美貌的敬意。
在丁杨眼里,她早就不是四年前的那个志愿服务组织者了,他也不再像那时一样迷恋,尽管她胳膊仍然瘦瘦的,身材线条优美,五官精致秀丽,眼睛仍是深黑色。从他的角度看,蒙兰兰只是一个在父亲的财力支持下的歌星。
她跟其他的歌星没什么两样。如果联系到这次对非法网站“FZ进行时”的封杀,联系到暴露出来的那些信息,她并不是没有污点的。想到这,丁杨不由得感觉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场闹剧。她站在那儿,即便开口吟唱,再好的嗓音,也可能放出哀声。
丁杨观察了一会儿,想着以前对她的迷恋,她已来到了他站着的地方,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封翎还在几米以外的地方跟人说话,所以眼下他们可算是单独在一起。
她伸出白皙纤细的右手。这只手,丁杨曾紧紧地握在掌心,暖在怀里。现如今,他却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尽管室温很高,这只手却凉凉的,滑腻有余,而黏性不足,浅浅一握就收了回去,和她说的话一样有分寸:“您好,丁专家,谢谢您能来。”
他礼节性地附和说:“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财富。”
“但财富不是人类共同的音乐。”
丁杨有点儿意外,自己多年前的一句戏谑之语,她居然还记得。蒙兰兰朝丁杨的跟前凑过来。他说不管她用的是什么香水,有石榴籽和柚香的冰爽清新,也有白玉兰、牡丹和莲花的魅惑芬芳,都令人忘情沉醉。“我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滳。”她说。
“我已经忘记了。”
“你不会的,”蒙兰兰笑了,“你的眼神把你的心思告诉了我。”
丁杨内心很复杂。他有些恼火,却还是禁不住心旌摇曳;他想虎起脸,却只能无所谓地笑笑。蒙兰兰也知道丁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没关系,她照样可以玩这样的游戏。真正美貌而又成功的女人可以打破任何规则。
“那是一段不能忘怀的日子,”她接着说,“我们都在奋斗中,你把警察工作、我把唱歌、我们一起把志愿服务当作事业,共同努力着。”
“时间已经改变一切。”
蒙兰兰笑起来,悦耳的笑声仍旧显得那么纯洁,那么可爱。丁杨不由得感到一股电流直穿脊梁。她又向他靠近了些,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杨杨,如果你想对我真正有所了解,你一定要记住,无论歌是怎么唱的,无论歌里讲的是什么故事,主题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追求心灵的自由和美好幸福。”
丁杨注意到,蒙兰兰跟他说了三句话,对他的称呼改变了三次。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封翎出现了。封翎显得十分自然地挽起蒙兰兰的手臂,灿烂的微笑像一道移动的光芒从她身上转到了他的身上。“聊得这么开心,看来不用我介绍咧。”
蒙兰兰没有挣脱他的手,依然保持着微笑。
丁杨突然想起来看演唱会的本意,如果这时提起,有些恶作剧的意味,但现在不提的话,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于是,他说:“我们在聊那个恶作剧的非法网站。对此,不知封总有什么看法?”
蒙兰兰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丁杨假装没有看见。封翎说:“您不是处理好了吗?”
“关于幕后操纵那个网站的人,你们有没有什么嫌疑对象?”
蒙兰兰更加吃惊:“你说的是谁?”
关键时刻到了,如果丁杨说出那两个名字而她或者他没有反应,那他今晚就白来了——他委屈肖可语作陪,除了换来一杯香槟,两个小时的演唱会,还看了一眼旧情人而已。“你们认不认识‘达摩’或者‘雷神’?”
“网名吗?”蒙兰兰一脸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封翎,“这名字这么奇怪……”
封翎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一点肌肉的运动都没有。不过,他看着蒙兰兰翕张的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您也不认识吗?封总。”丁杨追着问。
封翎微笑着摇摇头:“没听说过。”
不过,丁杨觉察到他微笑的面孔有一瞬间的僵硬。这变化很微妙,但如果你成天与撒谎的人打交道,你的观察力就会变得十分敏锐,再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市公安局党委会议室的桌面摊着几张报纸,阳光照亮了头版上蒙礼勤的笑容和几个醒目的标题:“网探为康馨正名”“谣言不攻自破”,也有最简短也最有穿透力的标题:“真相”。
老季一大早就觉得头痛欲裂,这时他小心翼翼地按着太阳穴,心里抱怨江心洲昨晚大半夜给他打电话,啰啰唆唆说了半个小时,害得他失眠。
他想闭上眼睛,但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唐学东的视线朝他直射而来。他看见唐局长的嘴巴不断地开阖,老季却像是频道没有调准,对领导的话接收不良,听得断断续续,诸如:“在这次事件的处置中……作为一名公安民警……有功有过,甚至功不掩过……”
他的脑子里依旧嗡嗡乱响,心里却明镜似的:丁杨没错,但有人认为丁杨错了。本来是网管办处理不了的棘手局面才请网安支队出手。自己和小苏没有封杀掉非法平台,不得已,找到了本不愿掺和进来的丁杨。丁杨干净利索地遏制了流言的扩散,现在却要挨批评,甚至可能受处分。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逆转,就是因为丁杨昨晚应邀出席了蒙兰兰的演唱会,演唱会结束不久,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就接到了康馨集团的投诉,投诉包括两个方面:第一,丁杨清剿非法平台后,不加辨识,擅自将清剿信息发布到网上;第二,丁杨用他掌握的那些负面信息恐吓康馨集团高层,恐吓蒙兰兰,给蒙兰兰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因此,今天召开这个会议,是讨论应该怎么处理丁杨。
“结论是……”唐局长说到这儿,大概是为强调讲话的分量,有意停顿了一下。
季亚明的心往下沉,“恐吓”“威胁”这类字眼儿都用上了,丁杨恐怕凶多吉少。
“等等……”分管网管办的宣传部副部长,突然插话:“我想,唐局长在下结论之前,是不是容我先做个汇报?”
唐局长是副市长,职务比副部长高,正讲话却被打断,不禁微微蹙眉。不过,副部长的所谓“汇报”代表的是谁,他心里是清楚的。“那就烦请部长再介绍介绍。”
政治部主任安饮冰坐在会议桌另一侧,示意党委秘书做好记录。
副部长说:“这次事件,因为没有敲诈勒索,没有找到始作俑者,只是一起普通的负面舆情……”他的目光转向季亚明,“那个丁专家现在怎么样?”
“哦,他的认识态度很好。他很清楚这次事件的敏感性,跟封翎和蒙兰兰说起,也只是出于关心,没有别的意思,我觉得这恐怕是个误会……”老季想为丁杨辩解几句,但被副部长抬手制止了。
“希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副部长说,“那么我就向各位简短汇报一下最新情况。康馨集团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虽然对那位丁专家的不当行动感到失望,但他们表示,只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他们可以不追究,毕竟他制止了流言的扩散,帮了康馨集团的大忙……”
老季知道,这只是场面话,重要是后面的“但是”。在对方的“但是”说出来之前,他试图为丁杨挽回一点儿局面,尽管可能是无用功。于是他又不识时务地插了一句:“那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丁杨应该没关系吧?就说著名歌星蒙兰兰已经原谅了他,这样,他也可以放轻松一点儿。”
副部长白了老季一眼,大概是恼火他的装傻充愣,连唐局长也皱起了眉头。谁都清楚,副部长的话真假参半,如果真的传到丁杨那里,很可能经不起跟蒙兰兰对质。副部长干咳一声:“我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蒙兰兰跟丁杨毕竟不是一路人,如果丁杨问起来,怕她脸上挂不住。”
“除此之外,康馨集团还有什么想法?”问话的是唐学东。
“这正是我接下来汇报的重点。”副部长说,“宣传部会议之后,季支队长亲自挂帅,成立专案组对非法平台和负面信息进行封杀,短短一天时间里,全部清剿干净,蒙总对此给予了高度赞扬。”
“是丁杨同志利用他自编的软件清剿的。”老季纠正。
副部长不接这个话茬儿:“另外,康馨集团董事会专门召开会议讨论过,对封杀非法平台过程中查出来的内部问题,由他们自己展开调查,并承担所有责任。”说到这儿,副部长看了看唐学东,唐学东并未表示反对。他接着说:“按理说,封杀非法平台的网警对于清剿出来的信息进行辨识是必要的,尤其是那些可能有损集团形象,可能造成负面影响的信息。不过,我听说丁专家接到的命令就是将所有清剿的信息发布到网上,以证明公司的清白,因此他不做辨识,也说得过去。回过头来看,其实应该由康馨集团承担没有及时辨识的责任。幸运的是,康馨集团的领导层经过讨论,也对此达成了一致。”
“这是不是说,”政治部主任安饮冰听出了一点儿苗头,“康馨集团也认为公安方面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
副部长说:“在企业可能因谣言遭受巨大损失的紧急情况下,网安支队,尤其是那位丁专家,突破技术壁垒,攻破非法平台,挽救了企业,尽管后来他的行为有些失当,但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老季隐隐听出了这位副部长的言外之意——不仅不处理丁杨,而且还要树立一个典型!他简直难以置信地说:“我是听错了,还是我没抓住重点?”
副部长感觉到一阵恼怒的刺痛。老季说“我是听错了”的语气,仿佛是指责他正在编写一出喜剧脚本,剧中所有引人发笑的元素都是出于搞怪,也就是说,宣传部牵头所做出的一切,压根就是一出闹剧。
他压制住内心的不快,对唐学东说:“唐副市长,我认为接下来只要做好一点就够了,那就是说服媒体和参与事件的每一个相关人员,我们的网警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任何人不得对此有丝毫怀疑。重点是,他是我们的功臣。如果我们不奖励这位网警,就等于承认他封杀平台的工作做错了,连带的也就表示宣传部和公安局安排的事宜有疏漏。”
“所以,我们要给他记功?”老季问。
“不是,”副部长说,“我的建议是,不仅记功,一个人才的发现和培养,记功是远远不够的,应该用在合适的岗位上。”
唐学军和安饮冰对视一眼,谁都不言语,其实他们心里也是山呼海啸。他们终于领会了副部长的意思,毫无疑问,康馨集团对丁杨的做法是非常不满意的。但是,如果处理了丁杨,就等于承认他封杀平台的工作做错了,甚至有可能让局外人产生不当的联想,是不是康馨集团真的有问题。
对丁杨来说,这是遇难呈祥。但老季觉得丁杨不会高兴,因为领导们最终决定,把丁杨调到治安支队去——不在网侦,说不定能少惹点儿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