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前科学研究

其实在古代，使用“神裁法”的同时，还存在着极少数的使用“科学”方法测谎的尝试。

古希腊的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后，马其顿王国分裂成几个国家，面积最大的是塞琉古帝国。相传公元前3世纪，帝国第一位皇帝在妻子去世后娶了一位16岁的新皇后。但前皇后所生的儿子安条克却暗恋他的继母，而他的身份使他只能把爱埋藏在心里，情感上的痛苦让他的身体逐渐开始虚弱，最终病倒。当时的古希腊名医埃拉西斯特拉图斯正任塞琉古帝国的御医，他检查后发现安条克没有任何身体上的问题，开始怀疑问题可能出在精神上。于是御医开始观察安条克的精神变化。他发现所有女人在探望安条克时，安条克的神情变化都是正常的，唯独新皇后探望时，安条克会出现脸红心跳等恋爱征象。御医于是判断安条克是害了相思病，而且暗恋对象正是自己的继母。为了进一步确定自己的判断，御医边与安条克谈论新皇后边为他把脉，脉搏也印证了御医的猜想。事实上，这位御医已经发现心脏并不是如人所说的是思想的中心，而是类似一个血液泵。他还发现了大脑与神经系统的联系，并且是最早发现大脑与小脑区别的医学家之一。

同样是在古希腊，大约在公元2世纪，著名医生盖伦在治疗患者时有了一个有趣的发现。为了治疗一名女患者，他曾连续四天测量其脉搏。结果发现，在第一天和第四天，女患者提到她与一名男性舞蹈演员相爱，而在第二天和第三天，却提到了另一名男性舞蹈演员的名字。女病人在提到这两名男性舞蹈演员时，其脉搏的跳动速度是不一样的。盖伦之所以使用这种方法，是因为他通过解剖动物发现，动脉是含有血液的，而不是一些所谓“生命力”之类的神秘物质。他还发现心脏的跳动与动脉的脉搏两者之间存在着相关性。并且认为，从理论上说情绪应始于头脑，并且可以通过生理变化检测，如脉搏的突然变化，来识别情绪。正是结合上述发现以及女患者的案例，盖伦得出结论：比较人的脉搏速率可以用于测谎。

1730年，著名作家笛福（《鲁滨逊漂流记》的作者）写了一篇关于预防街头抢劫的文章：“恐惧总是伴随着负罪而来，在小偷的身体里，血液在颤动。”因此，他建议利用“把脉”来识别犯罪人：“抓住他的手腕，感觉他的脉搏……紊乱的心跳、不平稳的脉搏和突然的心悸将明明白白地表明他就是犯罪人，无论他是如何厚颜无耻或巧舌如簧”，并认为这种方法更有效、更人道。

虽然这些尝试都没有借助任何仪器，但他们识别说谎或有罪的方法显然是医学科学的方法。而来自科技研究领域、社会学、文学研究、科学史和科学哲学的各类学者都已经确定，测谎仪起源于19世纪的生理心理学、生理学和犯罪学。因为19世纪见证了“技术文化”信仰的崛起，科学家们沉迷于发明各种仪器来测量和观察各种现象。当时生理学和医学也不例外，从1860年开始，欧洲生理学家开发了一系列测量和记录人体血压、脉搏和呼吸等特征的仪器。这些仪器可以帮助我们测量肉眼看不到的变化。

当时著名的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也尝试使用仪器来测量自己的病人。他使用的是当时新发明的测量皮肤电阻的电流计。荣格将这个电流计和心理学的自由联想实验结合起来：向病人提问一个单词如“医生”，然后让病人说出他马上联想到的单词，荣格在让自己的病人做这样的联想的同时，还记录下他们皮肤电阻的变化。他主要是想比较罹患癫痫的病人和其他人的区别。可见，荣格关注的是对异常心理的测量，与有罪或说谎心理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他奠定了用技术或仪器“检测”个体心理状态的思想基础。从“测量生理”到“通过测量生理检测心理”是一个质的飞跃。

除了这些生理心理学、心理学的探索，还有很多学者认为，测谎仪的出现还和当时的犯罪学以及人们对犯罪人的认识转变有关。19世纪之前，人们普遍认为人之所以犯罪是道德败坏、自由意志选择的结果。但是随着人们开始对人体进行测量，有些学者提出，人之所以犯罪，是因为其在生理上，特别是颅骨天生就与正常人不同。这些异常颅骨的人在心理或性格上更邪恶。所以他们犯罪是不可避免的，即“天生犯罪人”理论。如果这种概念是科学的，那么我们只要将那些天生身体或颅骨异常的人测量出来，我们的社会将不再会有犯罪。这种观点在当时风靡一时，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天生犯罪人概念像一个色彩丰富而另类的毯子，它将科学测量数据与民间说法智慧地编织在了一起，将科学技术进行了富有想象力的使用，去幻想实现一个无犯罪社会的梦想。”[4]

如今这种学说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虽然它看起来很科学，我们将之称为“前科学”。不过它开创了一种从生理科学借用技术或仪器来检查犯罪心理状态的可行性方法。在这里，识别谎言或有罪的不再是证词，而是我们的身体。虽然与“神裁法”有些相似，但它使用的是确实的仪器。就像医生用温度计来确定是否有发烧；犯罪学家或犯罪心理学家似乎也可以用他的仪器来确定是否有说谎或犯罪心理。而“天生犯罪人”的提出者龙勃罗梭（见第六章）更是成为科学仪器测谎的第一人。

[1] Donnelly M.P.，Diehl D.，Big Book of Pain：Torture & Punishment Through History.The History Press，2012：p.1.（[美]马克·唐纳利、丹尼尔·迪尔：《苦痛之书：历史上的酷刑与惩罚》，历史出版社2012年版，第1页。）

[2] 即胡佛总统的法律观察和实践国家委员会。

[3] 图源自本人实验研究。

[4] Bunn G.C.，The Truth Machine：A Social History of the Lie Detector，JHU Press，2012：p.28.（[英]杰弗里·布恩：《真相机器：测谎仪的社会学史》，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出版社第2012年版，第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