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当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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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缘由

陆遐醒来摸得颊上有泪。

梦里的情景醒来尽数忘却,方寸唯有隐隐惆怅缠绕,她脸上犹带泪痕。

她惊疑不定,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梦见何事。

…只是隐约觉得,梦里之事,似对她极为重要。

晚间元英办完事回来转过屏风,被她萎靡的模样吓了一跳,“陆姐姐这是怎么了?”

女子扯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伤口裂了,我坐着歇一歇。”

元英要替她上药,陆遐按住,软声安慰道,“我已上过药,过一会就好。”

元英上前扶她侧躺,女子拢着一头乌发,静看她言语,强打起精神,“今日不见人,去哪里来?”

“听说要举办骑射比试了,我方才看见好多人在录名。”

她眉飞色舞,显然极开怀,“若是那时姐姐你的脚铐能去了便再好不过了…”

脚铐在身,陆遐奸细身份未除,一日不能出府。

而且脚铐份量不轻,细白的足腕磨出了红痕。

“…眼下哪里还敢奢望其他…”陆遐淡笑,“将军不将我押回牢中,已经是天大的宽宥了,不能得寸进尺。”

元英吐吐舌,“今日将军允你见府外的人,想来有机会罢?”

看守她的军士说了,今日两人似相谈甚欢,虽然后面出了点意外,将军未动怒,她好好地坐着,离她洗清嫌疑那天不远了吧。

小姑娘诚挚看向她,满眼都是期盼,陆遐心里微微叹息,心头不知为何浮起惆怅,“…已将所知和盘托出,不知他相信多少…”

“将军明察秋毫,总能还姐姐清白。”

话说得斩钉截铁,她倒是对沈应有信心,陆遐附和道,“是是是,你家将军无所不能!”

这段日子以来,小姑娘天天在她耳边念叨沈应功绩,陆遐已听得倒背如流,“…且不说他战绩…我之前便好奇,虽说嫌疑已洗大半,好歹还戴着脚铐,你怎么好似一点都不提防…”

连将军的事迹一箩筐地倒给她听,她待别人也是这般吗?这习惯可不好。

元英唇边笑花顿止,她搔搔头尴尬道,“我藏不住事的毛病,将军他们知道。不过他们说了,让我从心行事,我…没想那么多…嘿嘿”

后半句她不敢说完整,将军虽然说了从心而行,她每日里与陆遐的对话要整理成册,给他们过目。

她讪讪一笑,陆遐知她难处也不深究。起先她问起,不过是担心元英所谈涉及私密,万一追究起来,她会受罚。

看眼下神色,显然与她相处将军知情,自己何必担心。

“你心中有数便好。”

陆遐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元英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听说今日容膝阁的阁主来了,她长得什么模样?”

她两眼放光,陆遐忍笑不住。

自受伤以来,在刺史府里坐卧皆有人看顾,极少有开颜时刻,如今她星眸含笑盈盈带水,说不出的容色秀雅,实在少见。

元英心道,果然她俩是好友,陆姐姐见完谢阁主心情好多啦。

“好姐姐,你快说说!”她央求着轻扯袖子。

陆遐想起谢映君微怒的模样,为晏北之事黑脸的模样,水翦浮了几许笑意,“你怎么对她好奇,不是看书便头大?”

“她是容膝阁的阁主,不是我的阁主,难道还能逼我看书不成!”小姑娘满眼促狭,心思都摆在脸上。

“我之前听严大哥还有将军说起,好像她是清源书院出身…那时候将军还说,她很不容易。”

不容易。

陆遐眼底闪过轻微诧色,不想他们会如此评价。

世人如今只知道容膝阁的风光,哪里还记得映君当初回来打理容膝阁遭遇的白眼、冷待和算计。

便是书院,也有人暗道映君舍不得衡静先生留下的金银,衡静先生尸骨未寒,便要夺取容膝阁。

“他还说了什么?”

“将军说他们眼皮子浅,看不到衡静先生留给谢阁主的财富,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钱很多看不完么?”小姑娘眨巴着眼,看不完的钱那该有多少…

容膝阁哪里有什么金银,衡静先生在朝为官,俸禄俱花在了收集书册上,以清茶淡饭度日。

陆遐不想沈应看得这般透彻。

衡静先生留给谢映君的,是一颗善良的心,一种未竟的志向,以及难能可贵的亲情。

没有一颗善良的心,怎会力排众议,同意老仆收留谢映君,亲自教她读书、习字。

陆遐见过一回衡静先生和映君的父亲。

忠厚的老仆提起她,苍老的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得意,他操劳过度,才五十开外,却苍老得如同七十老叟,与小小的映君出门,总有人将他错认是爷孙俩。

老仆憨厚,呐呐地涨红了一张脸。

映君自懂事后执意唤他父亲,他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忍不住颤抖,红了眼眶。

虽然不是血亲,看过他们相处情境谁能说他们不是一家人。

映君是衡静先生亲手教出来的,先生未竟的志向鞭策映君克服险难,也是她百折不挠动力之源泉。

他们当初如何待映君,映君后来便是如何教的晏北,她思及自身遭遇,定会怜惜晏北身世孤苦,好生教导他。

这也是陆遐从不担心在她手下出来的晏北,会是个不忠不义之人的缘故。

“她很不容易…世道如此艰难…你也是。”

映君与元英的不容易,却又不同。

语带感概显然被自己勾起了回忆,元英不懂她话里的惆怅,“那姐姐你呢?你是清源书院出身?”

“你当清源书院那么好进?”小姑娘额头被她轻弹一记,“你家将军,谢阁主,还有连副将…清源书院出身的人已经够多了…”

“哦。”

陆遐避重就轻,轻轻掩饰过去,她之情境与映君不同,不提也罢。

“你好奇她模样,下次让你见见她…”

这些日子以来,多亏元英细心照料,总要好好谢谢她。

“当真?”元英喜出望外。

“自然。”陆遐替她微拢鬓边散落的发,她宁和神色,一贯好说话,元英斟酌道,“陆姐姐…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你…大可跟将军坦白,为何拐弯抹角?”

从小公子踪迹、到关书、《端州志》,这桩桩件件有的她已猜到,有的是她安排,她大可明言告知,偏偏绕圈子。

她看不懂陆姐姐心里所想,也看不懂她几番招惹将军意图所在。

没想到第一个问的人居然会是她,这倒是没想过,陆遐手一顿,“是他让你来问我?”

唯恐她误会,元英摆手慌忙道,“跟将军无关,我自个儿好奇。”

陆遐神色淡淡,“你觉得我是何意图?”

元英不知她恼了不曾,看她脸色斟酌用词道,“…怕线索得来太易…反而不可信…”

就像她幼年时经过市集,看见面人便一直心心念念,后来她左攒右攒,攒了足够的铜板,终于尝到滋味,如今依然记忆犹新。

从前过节时叔母给她买过糖人,可是何味道,她早已模糊了记忆。

但凡轻易得到,也会轻易抛在脑后。

陆遐眸光深浓,其中神色复杂难辩。

缘由…固然有她说的一分,更多的,却是其他。

她只是盼着…盼着…

盼着什么呢?

元英惴惴不安,隐约感觉自己问错话,似不该问出口,“陆姐姐?”

她短暂失神,继而强颜欢笑道,“谁敢说你心思不敏锐,回头我替你教训他们。”

听着又像是承认了,元英有些拿不准,面带疑惑,“我…猜对了?”

“是。”敛眸不敢看她诚挚的眼,陆遐违心道,“等他排除万难得出线索,知道我所言非虚,也能证我清白。”

“原来如此!将军那脾气,就只有你敢惹他!”元英吐了吐舌头,有意逗她开怀。

他有迫人的威慑,英武的身手,怕他也是应该。

陆遐不可置否,小姑娘掩唇打了个哈欠,她忙催着去歇息,“时辰不早了。”

因着她奸细身份加上鞭伤,这些日子元英与她吃住都在一处,陆遐怜她目下青影,催着她去洗漱。

她还要引陆遐说话,可惜敌不过睡意,洗漱回来不消一会儿便睡着。

呼吸均匀,沾枕即眠。

及腰一头长发犹自滴水,陆遐看得叹息,取过布巾为她绞干,她轻手轻脚,怕吵醒元英。

所幸小姑娘今日应是累极,睡得深沉,几番自觉弄疼了她,只是梦呓两句,陆遐数次停手,等了片刻她又翻身睡去。

她这粘枕即眠的功夫陆遐心羡不已。

傍晚睡得片刻,她现下无多少困意,反倒清醒得很,况且方寸间念头纷杂,寂静夜里,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杂乱无序实难入眠。

角落里铜盏烛火轻晃,爆出一个灯花,攸忽明暗。

放下烛剪,陆遐望着明亮的烛火出神。

今日过后,神武军会如何处置她,是放了她还是继续软禁在刺史府…

沈应会相信她今日谈及的一切吗?

他会信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