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左右他才睡醒，阳光正照在对面楼的玻璃上，仅有一束光反射进了他的屋里。太原的海拔高，因此日常温度比起家乡要低上三五度，这个房间又在背阴面，所以屋内的温度十分舒适，只是对于他来说，这里缺少了乡间随处可闻的蝉鸣声，他早已习惯了蝉鸣的聒噪，以至于耳朵里有时还会出现幻听。

他肚子里不算很饿，脑袋里却像有虫子在爬，逼得他非要去网吧里打会儿游戏。堂哥上班去了，父母远在家乡，现在这里没有人能管得着他，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玩游戏。走进网吧后，有两个女服务生接待了他，并向他介绍这里按照电脑配置分为了五元区、七元区和九元区三个档位，三个区在座椅和主机配置上稍有差别，它们之间并没有使用物理空间上的隔断。他一进门便听到网吧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竞技玩家的咒骂声搅和在一起，虽然嘈杂无比，但却给网吧添了许多人气。身处其中的玩家们也丝毫不觉得混乱，毕竟只消戴上耳机他们就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了。

他来到五元区里，找了个两边没人的位置坐下，打开了穿越火线游戏。当看到熟悉的ID不在线时，便和随机匹配到的队友一起进入运输船这张地图里作战。在团队里他充当突击手位置，战斗一开始，他便第一时间手持AK47冲到战场中间，敌方的一颗手雷嘭的一声在他身旁爆炸，幸亏有掩体遮挡，他只掉了30滴血。这时敌方两人走出掩体，以一前一后的队形向前冲锋，他迅速调转枪头并发出两颗子弹，取下了敌方一人头颅，同时在另一人的火力覆盖下他几近死去，幸而友军收下了那人的人头，他侥幸还剩下十滴血。这时己方一位狙击手杀死了对面的狙击手，他于是从掩体后再次发起冲锋，打了对手个猝不及防，轻松又收下敌方两人人头。突然一颗手雷向他飞来，尽管他迅速藏在了掩体后，却因为血量太少而被炸死。每次穿梭在枪林弹雨中时总令他感到莫名的刺激，冲锋！冲锋！冲锋！有时他能够杀七八人才死去，有时一枪未放便被突然露头的狙击手杀死。战场上任何事情都可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死亡的恐惧时时笼罩在他的头顶，他只有凭借着勇气一次次发起冲锋，消灭对手，才能为团队创造胜利。

当然，游戏中时常会遇到菜鸟队友，这种时候纵使他奋力拼杀，往往也只能垂头丧气地接受失败。然而他不是一个轻易会被失败击垮的人，于是便重整旗鼓，一场接一场地参加战斗，不断地磨练他的枪法，锤炼他的意志。最终，当他一身疲惫地离开战斗时，时间已来到下午的五点钟。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出现在他心里，天很快就要黑了，吃完晚饭，然后就快到了睡觉时间，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想来今天一整天他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于是他决心要出去转一转了。阳光依旧有些灼人，因此街道上没有什么来往的行人。他在楼房的阴影下走出城中村，南面比北面看上去更繁华，在阳光的投射下产生了大面积的阴影，他于是向南面走去。

路边的商铺比起城中村里来都有了品牌，自然也更有吸引力。他走马观花地看着这些商铺，努力想要看出些什么不同，可是不久他就感到了失望。一切仿佛只是简单地存在着，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改变。一家蛋糕店里飘出甜食的香味，引得他蠢蠢欲动，却无法令他下定决心走进店里，那么对他而言喷香扑鼻的甜食有什么意义？他甚至不知道它们的样子。纵然他不该将时间浪费在打游戏上，可当四周都是无意义的存在，他又能够做些什么呢？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与周围的人和事物保持陌生的、互不影响的距离，他不愿意相信世界都是这样无聊且无意义的存在。他想到，网络游戏里的人和事物就不是无意义的存在，他需要和队友齐心协力参与游戏，与游戏中的事物产生交互，游戏结果也会因为这些因素真实地被影响。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只要能够参与到一件事情里，这件事情便产生了某种意义，只是他不愿意去做，所以才会生出这样一种空虚的感觉。他从地上捡起了一片树叶，树叶很绿像是刚刚用颜料涂抹过似的，淡绿色的脉络从叶根向四处扩散开来，像是有一位画家将世上某棵树的骨架画在了这片叶子上，他小心翼翼地将骨架抽离，想要将它收藏起来，可是颤抖的手一不小心破坏了它的脉络，于是他立刻又将树叶丢回了路边，他失落地想，“这片树叶无法给他带来任何价值，就像玩游戏一样，在大家眼里不过是一个人消磨精神、自甘堕落的表现罢了。”

工作有什么意义呢？他所需要的好像不仅仅是钱。相比之下，网吧的前台姑娘整日负责给顾客开机，把身份证在机器上一放，电脑上点两下就结束；至于网吧里的服务人员，在顾客离开后收拾一下桌子，打扫一下卫生；而理发店的工作可以给每位客人量身定制发型，想来其中定有无穷的乐趣。思来想去，他觉得也许只有理发店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吧！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昏暗，火红的太阳将周边的云彩点燃，太阳和云彩宛若处于一片天河里，河面如镜般平整，从里面映射出色彩如同火焰般绚烂。他决定沿着原路返回，路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已经下了班在往回走。堂哥还没有下班，他打算在城中村里四下走一走。昨天他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条主干道，就发现这里和乡下的农村有着天壤之别，在乡下的夜晚，村子里几乎只有狗吠声响起，商店通常设在道路边上交通便利的地方，数量十分稀少，也难得有人在晚上光顾。可是城中村的晚上，饭店通常在晚上十二点左右才打烊，昨天晚上他便听到了啤酒瓶哐啷哐啷响的声音，还有人喝醉了酒在路上大声说话。

城中村里的道路虽然横纵交错，却是十分清楚，不会让人迷路，东西贯穿的主干道上如今已灯火通明，而南北向的小道上则全凭仅存的自然光在照明，他此时走在逼仄的小路上，两旁没有设置路灯，各家各户也像农村里一样不会轻易打开门口的灯光。道路上有些阴森森的，尽管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从他身边走过，大家却都沉默着，目光中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怪异的感觉。这里的大门大概也和楼房一样古老，几乎全是没有什么装饰的铁门，整体漆成红色、蓝色或者青色，如今已褪成了更浅的颜色，令他觉得像是走进了一片古老的地方，显得有些压抑和恐怖。他故作镇定地继续走着，然而当走到道路中间时眼前出现的一幕几乎令他愣在原地，只见许多衣着暴露的女人在门外站着，数量多到他一时间数不清楚。她们三五人挤在一个门檐下，可以说十分巧妙地利用门檐遮挡了身形，以至于从巷口很难看到她们，只有走到近前时她们才忽然出现在行人的眼中。他的目光只来得及匆忙略过三两张娇嫩的容颜，女人们中间便有人发出挑逗的声音，他隐约想到些什么连忙低下头往前走，一直走出了巷子。真是好一个温柔乡啊，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忘记当时那一幕给他带来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