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时间悄然来到了十月份,国庆期间老板一家打算出去玩,他的时间也比较空闲,于是决定回老家一趟,本意是在家里停两天便回来,于是他没有告知任何人回去的具体时间。
到了这天,他背上书包踏上了回家的旅途。背包里除了两身换洗衣服外,还带了洗漱用品和电动剃须刀,相比初来这座城市时的无知,现在他已经习惯了乘坐出租车、公交和地铁等交通工具,也许是因为没人知道他的行程计划,所以他感到有种莫名的轻松。
高铁途径各个城市和乡村,乘客们一波远去一波又来。当明媚的阳光照在田野和山丘上时,所有的庄稼、树木还有岩石都显得分外明朗,一切都融入到一种“呼呼”的轻声伴奏里,巧妙地构成一首催眠曲,使得整个车厢的乘客仿佛沉入了一场梦境。这场梦异常的安宁,好像不曾存在过,唯一的见证是前一秒他们还位于出发点,睁眼时已经到达了千里之外的目的地。
他在农村生活了十八年,在城市里只生活了两个月,可是城市里的一切竟然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有好几次流连于夜晚十点的柳巷,与上万人一起在这片霓虹之下悠闲地迈着步子,享受着城市的活力。年轻人仿佛是这座城市的希望,这座城市也因他们而变得活力四射,他们中有人扮演着普通人,也有人化身为二次元人物、流行歌手和喜欢跳舞的辣妹。人们沉醉在城市灯火辉煌的夜生活里,常常会生出一种活在奇迹中的感觉。他们为城市的繁华所吸引,也为自己正投身于这股强大的力量之中而着迷,他们中的许多人相信,这座城市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创造,并且将这座城市作为他们生活的依靠。只有生活在城市边缘的人们知道,他们不过是供养这个庞然大物的养料而已,时刻都在消耗着自身的养分与它换取价值,等到他们无所奉献时,它便会将这些无味的养料抛弃,于是他们在恐惧中奉献出身体和精神的全部力量,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只有故乡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中午十二点钟左右他回到了县里,由于没有通知人来接,他徒步往家里走去。此时的他尚未从城市的奇迹之中逃离出来,只觉得身上具有创造新事物的力量,他留意到县城里大部分建筑和景物依旧定格在七八年前的样子,心中不免觉得可惜,然而行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使他觉得心里早已喜欢上了这种不被束缚的感觉。加上在这两个月的生活中,他初次体会了经济独立的自由,所以尽管他还无法得到更多能力之外的东西,可是他已经充满信心地想要对曾经的老师——教导他人生下来就是吃苦的——说,“你继续苦下去吧!最好将你的苦难带进坟墓里去!而我要开心地活着。”
他走到家门口时,发现大门锁着。他从角落里拿出藏着的钥匙,将钥匙插进锁孔,然而钥匙左右都转不动,不知是生锈了还是门锁坏了的缘故,他尝试用力拧,也尝试使用巧劲儿拧,可是都没有用,他的手指头都快痉挛了还是打不开门。多么荒唐啊!他竟然被困在了家门口,气得他想踹门。凝神调息之后,他再次尝试拧动钥匙,听见锁芯里面吱吱响,于是一边上下晃动着一边转动钥匙,随后听见啪的一声轻响,他终于将门打开了。
家里没有人,电动车和三轮车都不在院子里,父母想来是还在地里干活。院子里核桃树长得枝繁叶茂,上面挂着许多绿色的果子,阳光照进厨房,里面十分闷热,昨日的锅还没有洗,冰箱里几乎空空如也,他随即心烦意乱地关上门,他来到厕所,推开门看到指甲盖大小的苍蝇飞来飞去,地面上也是黑乎乎的,一阵莫名的绝望感向他席卷而来,像是被贫穷和落后扼住了咽喉。
他用水冲洗了厕所,里面的情况变得好起来。在离开厕所后,他从来不曾像这次一样,如此清醒地感受到在他的意识里,有两种力量在冲突。一种是创造新事物的强烈渴望,另一种是希望摆脱贫穷落后的观念。前者给予了他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后者将他拽回了现实。
不一会儿他听到门外响起声音,父亲走了进来,见了是他在家,一边搬纸箱一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了?也不叫我们去接你。”
他说:“刚回来没一会儿。”
父亲说:“回来的刚好,走,上地里帮忙摘苹果走!赶下午要摘完卖了的,晚了收苹果的就走了。”
他不置可否,进房间里去换衣服。
父亲有些着急地说:“听见没有,这么热着天,你妈还在地里了。”
他喊了声:“哦!马上。”
这次,现实依然不会给他选择的机会,他纵然不想在这么热的天去干活,可是却不得不去。
他和父亲一起来到地里,母亲的胸前挎着袋子,正从树上将苹果装进袋里,待装满后她将袋子放在树荫下,而他和父亲要将这些装满了苹果的袋子从树下搬出,集中到一起,最后装箱,称重后卖给客商。
母亲很高兴他回来了,让他吃些包子垫垫肚子,包子都被潦草地放在地上,好在看不到蚂蚁在附近爬动,他也是真的饿了,于是便吃了两个包子。
正午过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干涸的地上到处是土块块,一踩就碎成了沙子一样的土沫沫,走在上面感觉深一脚浅一脚,搬运苹果时更要小心用力过猛了,一旦不小心碰伤苹果,上面便会留下像伤疤一样的凹痕,客商挑选苹果时自然不会再要,最后它们就只能当作废果被贱卖了。不一会儿,他的衣服就被汗水浸湿,后来干脆光着膀子干活,最热的时候,半瓶水咕咚咕咚地灌进肚子里依然觉得身体里热得冒火,他只得想办法消暑,于是将剩下的水直接从脖子往身上倒。待到休息时他钻在树荫下,随手拿起苹果便吃,又甜又脆的果子让他忘却了辛苦。偶然间,他看到一颗坏果吊在枝头上,上面有一只土褐色的母蚂蚁到处乱爬,似乎找不到离开的路。他不禁想到,如果这颗苹果孤零零地立在空中,它就无法顺着苹果把儿向上爬,那么它会不会被永远困死在这个苹果上,亦或是它会聪明到选择坠下地面来谋取一线生机呢?
他想要知道结果,可是怎么给蚂蚁创造一个这样的环境呢?他想到在习得性无助的实验里,多次经历负面情绪的动物最终会失去信心和希望,也就是说当他通过恐吓,多次阻止蚂蚁顺着苹果把儿向上爬以后,蚂蚁就会放弃。
如果他的实验成功的话,蚂蚁会选择坠落地面来求得一线生机吗?这是不是能说明蚂蚁具有意识呢?然而此时他又得干活了,这两个问题在他的脑海里挂上了问号,同样的问号在他的脑海里还有很多,可是他觉得周围没有人在乎,于是也逐渐将它们抛之脑后了,只是偶尔想起其中一个问题,还是会勾起他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