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几个小时之后,派出所的警车开到了现场。此时,娇娇已被人捞上来换了干净衣服,脸上盖了一叠火纸,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被突袭的狂风暴雨摧毁了,揉碎了,连同花瓣儿的余香都被无情地击筑在污泥之中了。冷所长带着几个民警顺着水库湖岸转了几个来回,把警车开走了。他们在结案报告的结尾部分写道:排除他杀,显系滑落水库之中,溺水而亡。建议有关部门和单位在此事故多发地段设置警示标语牌,标明“库区危险,请勿靠近”警示语。
卞春芳哭晕过去好几次,万明香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本来,万明香是来安慰卞春芳的,自己却见不得这种气氛。别人眼里进了沙粒,她都不能给人清理一下,因为一见别人的眼睛发潮,她自己早已是“泪如泉涌”了。万明香进门,一句安慰话未说出来,就喉硬眼湿,哇的一声,与卞春芳互相抓扯着对方的衣服大放悲声。自住过医院之后,万明香的身体大不如以前。先是来劝人的,联想到自己的悲惨遭遇,想到自己有愧于英英和死去的牛儿,越哭越伤心,结果,反而哭滚在卞春芳的怀里。
卞虎亲自去安泰市殡仪馆租了一具冰棺,暂时把娇娇冷冻起来,因为娇娇的棺木还没定好。卞彪执意要给她订一具大理石棺。待棺板从云南大理运回砂坝坪,将娇娇装殓之后,再从夏龙文煤矿钢索滑道上运往万佛寺,葬在她姥姥旁边,以接那里的风水地气。白仁贵经常在这块地的周边山梁上转悠,定然还有一处大龙脉。一个外地流窜来的劁猪佬见卞家财如潮涌,日进斗金,听人说是祖上葬了真龙脉的结果。堪舆真龙脉的高人并非在世外,而就隐居在万佛寺这个藏龙卧虎之地!有特殊追求的人嗅觉也特别灵敏,就像公狗发情的时候总能通过某些特异气味很快寻到异性。劁匠来到万佛寺,就被这里的奇特风景,尤其是神乎其神的传说吸引住。
白仁贵在当地的名声早已超越了李淳风和袁天罡。毕竟他成功堪舆了卞家祖茔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这个劁匠年龄不到五十岁,长一脸棕黄色络腮胡,要不是一口蹩走了腔的普通话,还以为他是什么斯坦人。吹牛角号筒是劁匠招揽生意的广告。号角一响,音浪空谷相传,四山皆应。“乌鲁嘟喔——乌鲁嘟喔——”,三五里相间的山民听到这种号声,便知道劁猪佬来了。有母猪又不打算繁殖仔猪的,或有公猪要去势的,就寻声去请他,劁匠也招揽到了生意。
劁匠手艺精湛,刀法干净利索,被劁骟的小猪不至于吃亏。只见他三下五除二地操作完毕,倒提小猪后胯抖两下,说声“日长千斤夜长万两”。手一松,小猪“叽唝叽唝”哼着跑开,站在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发抖。女主人忙投一把青草,小猪有了混嘴的,也就顾不得刚被劁割的伤痛了。
劁匠从来没有失过手,有时倒有“失嘴”的时候。他爱跟女人开玩笑,而且,玩笑开的一点也不含蓄,比阿Q向吴妈求爱还直白,还肉麻。女人听得厌恶,回敬他:“劁匠劁断后,看你作太监的,女人躺在你面前都干眼馋!”
劁匠有个儿子,据说很聪明。老婆也是一个让许多男人见了就患软骨病的角色。只是劁匠一年四季漂泊在外,园里鲜花缺少浇灌,难免不受些干旱或涝渍。劁匠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劁猪这行当,活轻松,出门没什么肩挑背驮的设备;无需多大成本:一把劁刀,一枚剜猪缭子针。出门赚钱当旅游观景,把嘴也混出去了。他本打算把手艺传给儿子,但思来想去,还是莫害了儿子的前程。干手艺的属下九流,被人瞧不起。尤其是被人嘲弄说“劁断后”,听起来就令人心惊。想要光宗耀祖,还只有走仕途经济这条路。自古升官才能发财。譬如卞龙,祖坟埋好了就能发财,发财了就有可能当官。他就像传说中的一条龙,龙的升腾,就会影响身后不可计数的水族争相追随!可升官发财除了朝中有人,似乎只有两个途径:一是奋发读书;再就是给祖上谋得一穴好阴地。靠读书赚前程是一件极不易的事,可要谋得风水宝地,不亚于在大海里捞针,没有绝好的运气,千年也难碰上那种机遇。
为了用事实证明白仁贵堪舆龙脉的准确性和应验之神奇,他对劁匠说:“有些阴阳先生学艺不精,只懂了一点皮毛,就给人家乱指点,以为有龙脉的地方那一山都是龙脉,殊不知龙脉只在方寸间。真穴定准了,葬后不出一百天,其后辈必有异事相应。你看卞家葬了这处真穴,西台子那口从来都不漏不溢的天池说干就干了。”为了证实他所说不虚,他把劁匠领到朝阳崖西侧山顶去看,果然就有一个近三亩面积的已经干涸了的天然池塘,池塘四周有一米多高的土堰。现已被杂草覆盖,池中马桑、山豆根、杨柳、倍子树,都有一米多高了。
“其实,这里还有一处更大的龙脉,就在这天池下面不远。”白仁贵把大致方位指给劁匠看。“如果有人占了此穴,后人起码要坐进省府去。不信,你在我指定的穴位挖下去,三尺深必见龙血。见血即止,不可再挖。可惜我没儿子,否则我也不会向外泄露。”
于是,劁匠再也没有心思劁猪了。跟着白大师满山转悠,晚上住在大师家里聆教,听大师指点迷津。有人猜测,劁匠不劁猪了,要改行作地舆先儿呢。劁匠支支吾吾说:“你看我像学阴阳地理的吗?能看阴宅的都是化学脑壳,我一个肉脑壳哪有那么聪明!”在万佛寺,人们把戴绿帽子又称作肉脑壳。从此,万佛寺的人都叫他“肉脑壳”,他还以为这是对他的尊称。
这样转悠了十多天,“肉脑壳”突然消失了。万佛寺好奇的村民又归于平静。过了三四个月,遍地野菊碧绿上铺满了黄金。劁匠又来了。这回来,没听见他如泣如诉哀嚎的牛角号声,也没见他给谁劁猪。更没住在大师家里讨教学问。曾骂他“劁断后”的女人主动给他打招呼:“肉脑壳师傅又来了?”
他笑着点头道:“是啊,舍不得你们这地方嘛!”
“舍不得就莫走了,给你介绍个婆娘,就在这里安家。”
“是不走了!”
随口便答的话,谁都不以为意。还真以为和哪个女人勾搭上了。谁知他花了一千二百块钱买了严家一具棺材。又花几百元钱请严家把棺材拆开搬上山,在白仁贵指定的位置挖开龙穴,果然就见到了红色鲜艳的泥土。——那是白仁贵三年前悄悄用钢钎捣个洞,再用竹筒灌进去搞噱头的红油漆。——将棺材拼合起来。劁匠一口气喝了两瓶标有五十六度牛栏山北京二锅头。自己睡进棺材里,令严家封上棺,浇上泥土,埋了。后来,白沙县公安局侦破此案,打开棺材,取了劁匠的内脏送省城化验,确系酒精中毒窒息而亡。尽管劁匠衣袋儿里揣有捺有他生前指印的“自愿死亡遗嘱声明”,严老汉还是没能逃脱一年六个月的牢狱之灾。
那个劁匠的儿子后来是否发达,有没有坐进省府,万佛寺人不得而知。但是,这里被白仁贵堪舆的卞家祖茔应验了龙脉的神奇效应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万佛寺,乃至在整个白沙县,身后能够睡上大理石棺的,到目前为止,恐怕就只有万娇娇有那个福气。人的命,天注定。从这个角度来分析,虽然娇娇“享年”只有十七岁,比起一些路上死路下埋的暴病饿殍者流,也算死得值了。
尽管娇娇属于夭亡,没有子息,卞彪也要给她选择一处好龙脉,这样,死人睡得安稳,活人过得安心!
卞彪跪在万家地坝里。地坝虽然未经混凝土硬化,但卞彪的双膝之下是万超专为他铺垫的碎石子,石子里面还掺有两只啤酒瓶儿的碎玻璃渣子。在下跪的时候,卞彪趁姐夫和外甥去寻找抽打他的绳条之类时,悄悄将石子往上面搂了搂,以便把锋利的酒瓶渣儿漏到石子的下面。
卞彪这会儿像断了颈椎似的耷拉着脑袋。万明富手里握一根绾做一把的白尼龙绳子,坐在一条高凳上,气得浑身发抖。万超撑着“丁”字杵站在他爸爸旁边。
“今天,也不说让你替娇娇抵命,但你总得留下一样陪葬品,不然,娇娇死不瞑目!”万明富手里握的尼龙绳向空中挥舞着,压低了嗓音,对卞彪低吼道。“你自己选择,是愿意让我抠了你的眼睛呢,还是愿意割断你的脚胫?——白便宜放过了你是不可能的!”
“跟这种人有啥啰嗦的!”万超骂道,“过去看在我妈的份上,我把你称叫一声舅舅,没想到你是这样一只瞎眼狗,一头倒毛畜生!枉披了一身人皮!你不配用两条腿站在人群中冒充高级动物。所以,要断你的脚胫,让你匍匐在地,让人人都能看清你原本就是四脚着地的畜生。你的眼睛认不清亲疏关系,长着是配相来欺骗人的,这回也给你抠了去。从现在起,你再也不是我的舅舅了。你以为你们这几年在死人骨头里榨了几两油,就富可敌国了?就可胡作非为了?你们这群畜生,黑心毒肠的,啥事做不出来!嗯?怎么不说话了?我倒要验证验证你的脸到底有多厚!”说着,他一拐一折地跛几步,站在卞彪面前,将“丁”字杵举到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