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卞虎:“又是啥事嘛!这几天,彪娃子天天都在矿上啊?近段时间,我让他在总务上专跑采买,别的事,都没攀扯他。”
电话里说:“你快给我办就是了,你也别惊动他。我到家可能在后半夜了,矿山的事情,你让小红的爸爸多费点心,千万不能再出什么问题。”
正要再多问问,电话挂断了。
卞虎心里蒙上一层阴影。起身出去,掏出车钥匙对着他的“丰田霸道”一指,只见黄豆粒儿大的小红点子闪了一下,他钻进车里,还不忘探出头来高声喊道:“夏老板,你别急啊,我会好好儿陪你玩儿下去的!”话音一落,车屁股亮着两只红灯飞离了坟园坪,上了水库堤岸大道。
“迟早栽进水库里了,看你还猖狂不!”夏龙文在心里诅咒着,愤愤然起身离去。
娇娇的班主任是她们的语文老师。年纪跟娇娇的幺舅差不多大。说起话来也和讲课一样滔滔不绝。见人遇事,讽刺挖苦话都是引经据典的,而且信手拈来。
近一段时间,娇娇无论是上课听讲,还是思考做作业,大脑总是有如母鸡孵败了的鸡蛋一样混沌。常常用手托着两腮傻呆呆地遐想。每每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老师点名提问,她似乎充耳不闻。她的同桌,也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夏媛媛用肘碰她,她忽然不近情理起来,大声叫嚷:“你还要多宽呀?老往我这儿挤!”引得所有学生都把目光投向于她。夏媛媛偷觑一眼老师,慌忙摆正坐姿,注意听讲。老师说:“我们一个暑假,可能把有的同学心放野了,返校三四个礼拜了,现在还没把心完全收回来。我看还得要经常耳提面命才行啊。——好了,都放自觉点,集中精力听课。”
同时,娇娇又变得格外爱打扮了。好端端的眉毛被拔的铁公鸡似的,再用画笔描两片柳叶子,柳叶被染成紫色。口红涂的极浓,脖子上那款黄灿灿的项链儿排挤掉了领口上原先那只淡雅的蝴蝶结,却又特别敏感地怕人注意到了她颈项的变法。
开始,班主任老师没怎么注意到娇娇的这些变化。老师最关注的,是他所教学生的学习成绩。这个班,学习成绩最好的是夏媛媛。她原名叫圆圆,女孩子想象力丰富,父母给他起这样一个名字,寓意是儿女双全,计划生育控制的严格,也算得圆圆满满。可别人一听这名字,头脑中定会浮现一个胖嘟嘟像海豚似的肉墩子。实际上,她是一个亭亭玉立的高挑个儿。从初中升到高一,她改名为媛媛。身份证上却还印着“夏圆圆”,派出所户籍管理员说,公民一旦取好了姓名,就没法更改了。媛媛想,“我只承认我改过的名字就是了。”此后,别人再把她的名字写成“圆圆”,她会生气的。媛媛比娇娇小一岁。娇娇学习成绩也不错,对媛媛是紧追不舍。可是,这一个暑假过后,娇娇的学习成绩急剧下降,暑假作业一直都没交上去。课堂上也往往是答非所问。对同学也没有原先那么友好。时不时露出一些富贵小姐的那种傲然睥睨的样子。同学找她说话,她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撂过来一句硬梆梆的话,噎的人下不来台。班主任老师见娇娇这样,提问的次数就更加频繁些。每次被提问,娇娇总是涨红着脸回答不上来。老师一脸疑惑:
“万娇娇,你是不是生病了?若觉得有哪儿不舒服,我们可以陪你去医院看看。”
娇娇羞愧地把头埋进伏在课桌上的手臂里,也不答话。班主任老师涌到嘴边的讥讽话被忍了回去。尽量温和地向她提问。她万一答不上来,老师也不责备,还是轻言细语道:“注意听讲。”
又过了两个星期,娇娇出现反常现象:早晨洗刷的时候,她独自占住一个盥洗池,欲呕却又呕不出来。后面的同学排着队等她洗毕让开。有的同学在后边起哄,喊叫:“万娇娇,你有完没完?”“要不要请个美容师给你盘头啊?”“干脆打个报告,让学校给你修建一个专用美容间!”
娇娇跟同学的关系正在发生变化。一种被孤立,被人厌恶的感觉,使得她的自尊受到极大伤害。班主任老师把近期观察到的这些反常现象单独向校长作了汇报。校长认为事态严重。前几天,她们班英语课老师以她女性独特细腻的心理观察也发现娇娇的行为情绪有些不对劲儿。也同校长谈起过,不过,当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校长沉思片刻,然后对班主任老师说:“这段时间,务必言语谨慎,切勿张扬。做到若无其事。我们尽快找个理由组织高一高二学生进行一次全面体检。”
按照校规,娇娇已面临被学校开除的危险。班主任老师向校长提出建议:“对于万娇娇的问题,用简单粗暴的开除处罚方式恐怕不太妥当。这不仅仅是对万娇娇个人极端不负责任,更是对我们所在的整个中学的孩子都不负责任。乃至对我们教育体系都是不负责的。再说,小孩子心理都很脆弱。万一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就很容易走极端。我们必须展开全面调查,走访学生家长及其社会关系。做到有的放矢,彻底切除毒瘤,以确保学生健康成长。”
校长:“如果有人违反了我们的规章制度,又不按规章制度去处理,我们的规章制度就会失去它的约束性和权威性!”
“我倒还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们的规章制度制约的对象是这些还不完全懂事的孩子的,主要是起防范于未然的作用,而不应象法律条款那样必须绝对执行。譬如有人常常对小孩说,‘再不听话就割你耳朵’其实,绝对没有人会真割的,只是吓他罢了。”
校长:“行,我同意你的意见。万娇娇作为我校出现的一个特殊事件,那我们就采取特殊方式来处理吧。可以先找她家长谈话,无论采取什么方式处理,都必须要争取她家长的配合。”
班主任老师想:这事非同小可。一旦处理不好,他将难辞其咎,校长所要承担的责任就更大了。他望着校长,嘴唇嚅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校长说:“就这么办吧。这事一定要保密,只限定我们参与处理的几个人知道!”
班主任老师点点头。于是,都各忙各的事去。
学校指派娇娇的英语老师跟娇娇谈话。英语老师把录音机藏在桌子下面,里面的空白磁带在转动,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英语老师问:“万娇娇,你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到我这儿来吗?”
娇娇摇头:局促地坐在英语老师的对面,一脸的稚气和疑惑。
“你应该知道,”英语老师态度温和,眼睛里却透出威严。由于职业习惯,她跟学生谈生活都习惯循循善诱。“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首先,我以你老师的名义向你保证:我绝对会严守秘密的。只要你如实向我们说明了情况,我们会替你想办法解决问题的。啊?”
娇娇低着头,一直不吭声。心里好紧张,手心里汗津津的,双腿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把衣领往上提一下,企图遮住颈上金灿灿的项链儿,那项链却调皮的,故意要出来招显似的露出一小部分在外面,在英语老师看来却特别扎眼。娇娇既不敢在老师面前撒谎,称它是妈妈给的,或说是爸爸买的;更不敢如实回答,承认是幺舅送给她的。自她开学之后,幺舅再也没有邀约她出去玩了。她学习成绩下降,同学都瞧不起她,都对她不太友好了。她曾听幺舅说,白沙县快要修高速路了,于是,他们投资了一千八百万,承包了一家加油站,又正在新建另两处加油站。前几天,她还想退学不读了,请幺舅在城里给她找一个体面的工作,就是在他们的私人加油站工作也行。幺舅一定会帮忙的。
“你不说也行,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不过,这样一来,对你不利。我也是一个做了妈妈的人,我的女儿今年七岁了,她爸爸在教育局文教组工作,孩子有她姥姥照顾在县城上学。现在,你就只当是她的姐姐,我就是你的妈妈!你有什么事,怎还不给妈妈说呢?”英语老师双目如电,炯炯有神,好像有很强的穿透力。她看出娇娇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发生了什么变化,她把医院为娇娇做的体检报告单递给娇娇,说“你看看这个——”娇娇接过来,还没看完,如五雷轰顶,“哇”的一声哭起来。
娇娇以为老师要追查她金项链儿的来历,要追究她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的原因,要纠正她不善于团结同学的缺点......,她见了这份儿体检报告单,着实感到惊慌起来。
娇娇一把鼻涕一把泪,肩背一抽一抽的。英语老师走过来,抚摸她柔嫩的肩,把她的头揽在怀里,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娇娇的眼泪揉得英语老师胸前一片湿。
“多可爱的孩子!你才多大呀!刚刚从芽叶间露出来的花蕾!是谁这么缺德,造下这般孽来?——必须要找他承担责任!你是不是被人诱骗到酒店里作陪姐了?那些开发廊的,有没有人强迫你做过什么事?暑假期间,有人带你去过外地吗?”
娇娇摇头,从抽泣又转为嚎啕。
“那么是不是有坏人强暴了你?”
她还是摇头。再又从嚎啕转为抽泣。
“你跟哪个男同学好过吗?”
她仍然是摇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英语老师显然失去了耐心。“你不说,我们也没办法替你想办法了。那只好交给公安派出所去查了。”
娇娇哭的更厉害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她想:如果交到派出所来查,警察肯定要用皮鞭子抽她,肯定会用手铐子铐她,罚她站在学校操场坝里向全校师生作检讨,还招来沙坝坪很多社会闲杂人在操场坝以外的地方围观。她仿佛看见她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也在围观的人群中,他们都是一副咬牙切齿、怒目而视的可怕面孔。父亲手里握了一把菜刀,那是准备剐她脸的。因为她把脸丢的太大了。
当晚,英语老师担心娇娇情绪不稳定,怕出意外,没让她回宿舍,就留她同自己一块儿睡了一夜。为了尽快消除娇娇的焦虑、恐惧心理,英语老师把她搂在怀里,真的如母亲抱着女儿一般睡在一头,说了许多宽慰她的话。直到娇娇发出清晰而均匀的鼾声。
校方通知娇娇的家长去学校开会。万明富到了学校,学校与往常一样,学生上课,老师讲课,并不见要搞与学生家长互动的什么大型活动。他感到茫然。正好见校长用洒水壶在浇花,他过去打招呼。他把拳头攥得紧紧的,既便掌心里握住一枚钢珠,也能把他攥得粉碎。牙齿咬的咕咕响:“没想到,彪娃子还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他冲动地要去教室把娇娇叫出来,说要打死她才能出这口恶气!
校长语气庄重地对万明富说:“问题既然已经摆在面前了,就要去正视它,千万不可鲁莽行事。让你们做家长的知道这件事,目的是要你们配合学校妥善处理。作为孩子的父母,更应该冷静下来,才能有效应对——这本不怪万娇娇,她毕竟还是个懵懂孩子。也不怪家长和学校对她们疏于管护!社会是复杂的,路边到处是鲜花,同时,处处又长满了荆棘和毒草!空气中总是混杂有各种各样的病毒。对于误落陷阱或者不小心中了病毒的孩子,我们要及时向她们伸出援手,而不是一味地斥责或抛弃。对于感染过病毒的孩子,也许就像接种过疫苗一样,他们可能就此已经获得了一些抗体。我们更不能疏远她、歧视她;相反,更要去对她们多加关爱、呵护。原谅一个走错路的孩子,实际上就是给她回到正轨上来的勇气和信心。但是,对这些陷阱和病毒,我们不仅要严加防范,而且,我们还要动员全社会的力量来填埋那些陷阱,来杀灭那些病毒,使道路坚实平坦,让空气纯净清新!’”
娇娇写了病假条,班主任老师在班上念了一回,向全班的同学宣布万娇娇生病了。然后,让娇娇不要胡思乱想,在家好好休息几天。英语老师还特别重复了几遍医生叮嘱她不要做剧烈的运动,不要使用生冷的水等在生活上应注意的事项。
娇娇回家时,天已经黑多一会儿了。她不敢直接进屋,先悄悄绕到房后窗下探听,看家里父母晓不晓得她去了安泰市人民医院的事。
“真的是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臆。我还以为,在他们三兄弟之中,幺娃子最仁义。谁知他竟是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然向自己的亲外甥女儿下手。就这么便宜了他,我咽不下这口气!”听得出,父亲的话是气愤愤的。她非常害怕!心中怨恨英语老师不该背信弃义,不诚守自己对她许下的诺言,将这一丑事告诉了她的爸爸。
“你也莫说那个话了!英英虽说是我们抱养的,刚刚养大成人,多乖俏、多勤快、多懂事的孩子。为了那万把块钱,你把她哄出门,这么久了,连个音信都没有。还不知她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呢!娇娇小不懂事,也是我们平时对她太娇宠了一些。她幺舅也是从小对她太娇惯了。把娇娇宠的没大没小的,我早就担忧要出事,只是没敢点破,现在果然出事了。我们今后在人前人后是抬不起头来了。”妈妈戚戚地在哭。
“现在说这些话还顶屁用啊?娇惯也是你们娇惯的!三天不打,上屋揭瓦;一打一摸,头上做窝。——哼,要依得我的气,等她回来,一顿把她打个半死!养一个儿子,又是个残疾儿。我真怕是前生做了恶事,这辈子要遭报应呢!”
娇娇终于没敢进屋。她走了,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第二天中午,有人发现仙人渡水库里漂浮一具尸体,立即报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