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隐藏剧情,傅家翁
傅云和此人虽性情古怪却极擅观相,三代帝师绝非虚名。
一身精神,具乎两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
当初面对郁巡音时她直觉这位六殿下绝非池中之物,如今倒是应验了。
曾经那个对皇权毫无留恋的小鬼龙袍加身也没输了气度。
傅云和微眯着那松弛的眼皮,也不知道这位许久不见的帝王会为天启带来何等转机?
“学生巡音拜见先生。”
“陛下何必多礼,如今我不过是闲赋在家的老家伙罢了。”
话虽如此可悠然品茶的模样,倒是没看出多少对皇家的敬重。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何必过谦。”
二人左右几句陈年旧事,这才相携行至水榭小筑,侍者已然将酒菜备下。
“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吃食,陛下切莫见怪。”
“无事。”傅家清廉,想必也不是刻意为之。
被困雪山,绿藻地衣她都是吃过的。
看着桌上还算精致的家常几碟小炒,倒是让她回想起边关的日子。
二人推杯换盏间又聊了小半个时辰,可郁巡音总找不时机。
拉拢傅家可解燃眉之急,囊中羞涩的帝王着实拿不什么承诺,说服傅家卷入皇权纷争。
傅家才学出众,是天启国的纯臣之辈,向来中正秉公,不偏不倚。
君权神授的帝王威仪面对智者不攻自破,傅云和就算拒绝她也无可厚非。
一切计谋在这位老狐狸面前都成了班门弄斧的把戏,郁巡音唯有沉默饮酒。
她看不透这位傅大人,贸然开口岂不自乱阵脚。
酒过三巡,反倒是鬓角花白的傅大人先开了口。
这位醉醺醺的太师大人,说什么都要拉着自家长孙,让郁巡音这个帝王相看一二。
傅大人许是醉倒了,眼底清明不见,双颊酡红一把抓住帝王的衣袖。
“……”郁巡音无奈,从前先生的酒量她是只晓得。
如今这般模样,也不怕她这位九五之尊当场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傅大人双手攥着帝王衣摆,含糊不清道:“陛下如今弱冠,自是要开枝散叶为皇家增子增福。”
郁巡音倒是觉得稀奇,没想到这位三代帝师有保媒拉纤的爱好,还这般……熟练地不像话。
虽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她贵为帝王,傅太师的话难免越轨。
而且这话细听,总觉得别有深意。
“老师此话何意?”
郁巡音眸色微暗像是想到什么,拍案而起。
“陛下息怒!”
沈玉青的声音自廊外传来,“需要臣进来查看一二吗?”
“不必,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就好。”
“是。”
沈玉青稳了心神,刚才声响,小筑外的随行禁卫定会当场剑指傅云和。
战场上血洗蛮荒的帝王可以冲动,可她官拜右相,食君禄,分君忧。
傅云和素有大家之名,追随者无数,少有失礼怕是要寒了天启学子的心。
物有千变,人有万变,若要不变,黄土盖面。
郁巡音横眉冷对,“素问傅家才学贯古通今,如今怕也是没落了!竟也学那赵碧之流成了贪图权贵的蛇鼠之辈。”
宫门事变未歇,这些世家大臣便坐不住想要把孩子往后宫的火坑里推。
骨肉亲情不如高官进爵,她生在皇家懂却也不想懂。
如今选秀的折子堆积如山,朝臣一日三遍以祖训为由耳提命面。
也不知是哪位大人出息了,竟找来傅云和做说客。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傅家侍从长跪不起,傅云和也委身告罪。
“拳拳之意,陛下莫要见怪。”
“呵,见怪?”
郁巡音冷哼一声,“既是见怪那便不用起身了。”
她如今势弱一腔怒火还未能真正发作,不然定掀了这狐狸的脑瓜顶儿。
朝士争荣,宫人妒宠,昨日种种,先帝之鉴她岂能重蹈覆辙?
“如今朝堂未平,耽于享乐者何必为君。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何况,朕未来只会有一位凤君,举案齐眉,风雨同舟。”
郁巡音的指尖捻着白玉扳指上的龙纹,于小筑内掷地有声。
她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这后宫权术,又怎么可能让这处心积虑的小人再乱了朝纲。
“请傅大人自重,莫要污了傅家百年清廉。”
此话一出,躲在傅太师身后的傅自乘蓦然抬首,小鹿眼中倒映着帝王风骨。
郁巡音常年习武,骨重如寒,皇袍加身更显器宇。
傅云和见此忍笑,嘴角的褶皱咧向耳根。
她家长孙自视甚高,这位年轻的帝王总能带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
名满天下的傅大人拉着自家长孙的衣袖:“自乘,你听到了吧,这便是你想要寻得的如意妻主。”
傅家可谓人间清流,哪怕是在三夫四妾的天启也坚定不移的与一人共白首。
傅家痴儿深情种的话本子,坊间一本接着一本。
百姓争先效仿,可勋贵却对此不屑一顾。
与寻常百姓相比,世家大族,只有人丁兴旺才能与世长存,开枝散叶是祖训更是责任。
反其道而行的傅家自然人丁稀薄,如今孙辈只有傅自乘和尚且年幼的傅自笙。
傅云和早年云游在外,没成想自家夫郎竟将孩子养成了醉心学术的死脑筋。
官场上的弯弯绕一概不知,每天沉迷于注释诗文。
傅云和想到自家那个傻姑娘,只觉得不提也罢。
她如今日渐年迈,局势却不容乐观。
曾经清流第一人傲气不再,不得不迫于压力重新站队。
以傅家根基,她只怕百年之后傅家老小会步了高家后尘。
这人越到老就越有了软肋,可纵观满朝文武皆是酒肉穿肠之人,她又怎敢安心托付?
她捧在手心娇宠着的孙儿从未习过什么男子的三从四德,那娇弱胆小的性子只怕到了妻主家会受尽磋磨。
可眼瞅着傅自乘到了相看的年纪,总不能让孙儿在阁中熬白了头。
赵家心胸狭窄,左家酒囊饭袋,纵观满朝文武最合适的只有郁巡音这位帝王。
她今日不过试探一二,没想到却真成了意外之喜。
这位超然绝俗的六殿下竟能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骇世之言,后生可畏。
“陛下此话当真,可敢对天发誓?”
“奶奶!”
傅自乘暗中出声,如惊弓之鸟般藏在傅太师身后,拉扯着自家奶奶的衣角。
自幼便知自家奶奶是个不靠谱的却没成想能任性妄为到这个地步。
敢让帝王许下此等有违祖训的大逆不道之誓,是不要命了吗?
傅自乘手心微微出汗,可心底却对这位世人口中的铁血女帝心生向往。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几任帝王能出此狂言?
不论事实与否,但是这份气度便以胜过人间无数。
“自然,有何不敢?”
郁巡音本就没有那些花花肠子,她对这群狼环伺的后宫提不起半分兴致。
若不是报仇心切,什么祖宗家法她连这皇位都是不屑的。
郁巡音偶有思量,她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亲族遭害、战场厮杀、朝堂之争……,她无数次身临险境身边亲友慷慨赴死,而她却总能侥幸逃生。
无数次绝望的边缘总有人前仆后继,在最不经意的地方救她于水火之中。
仿佛这天地间的意愿,不论她如何反抗终觉会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偶尔和沈玉青提及,对方却隐隐发笑:“陛下莫不是…有些自恋?”
“也对,若真有什么君权神授,郁家王朝又何必是如今这步田地。”
禁卫将凉亭小筑围了个水泄不通,静默的空气难掩萧杀之气。
帝王一诺千金难求,纵使三代帝师她傅云和也是好大的胆子!
小筑内——
傅云和拉着傅自乘俯身叩首,这才真弯下脊梁跪拜帝王。
“陛下臣罪该万死,冒进之言,望陛下海涵。”
傅云和心底明镜儿,她到底不敢让帝王下此毒誓,但是有郁巡音一言便已欣慰。
“傅某也不过寻常长辈,为儿孙计之深远。”
“好一个计之深远胆敢拿朕做局?”这老狐狸还真该想啊!
郁巡音此刻才察觉傅云和的真正意图,当真胆大包天。
“这普天之下敢和朕谈交易的,恐怕只有傅云和你一人啊!”
郁巡音缓步上前,勾起傅自乘的下巴,看着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
小少年战战兢兢,眼角微红像是只不会咬人的兔子,死死攥着傅云和的衣摆。
自幼娇养的肌肤皙白滑腻,稍微用力便已红了一片,看上去凄凄惨惨。
少年的泪珠浸湿了帝王指尖,郁巡音却没有那怜香惜玉的君子之礼。
好一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只可惜啊~
她不喜算计,尤其是不喜被人算计到她身上去。
“用凤君之位换一个不知深浅的盟友,老师白日做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这不是陛下此刻最需要的东西吗?”
傅家重情义,比起外界那些关不住的虎狼,傅自乘无异于拴住恶犬的锁链。
垂老的三角眼精光乍现,此时的傅太师哪有半分醉态?
只怕这醉酒是假,试探是真,老狐狸还是一如既往的装腔作势。
松开傅自乘,郁巡音端坐在圆凳上,示意傅云和继续说。
她倒要看看这位名满京都的傅太师,还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
她其实也明白,只需傅云和一言,她便可招揽天下才子为己所用。
只是……,她看着跪在地上无声抽噎的少年,只觉得傅家到底不同于寻常百姓。
传闻终究是传闻,坊间高风亮节的傅家到头来也是那权衡利弊的下棋人。
“陛下需要的不正是我们傅家这般位高权重一片丹心的孤臣吗?”
皇位总要有人继承,比起养敌为患再扶起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傅家是最好的选择。
至少祖训在上,傅家之女终不纳妾,弱水三千取一瓢足以。
傅自乘这小兔子的确比世家带毒的食人花知礼,郁巡音落座一旁,藏在袖间的手指微屈。
可她真的可以相信傅云和吗?
用弱子换心安,她真的能心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