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做棋子
昌和元年,冬。
谢云慧承先帝遗诏,入主中宫。
冬月初九,吉,宜嫁娶。
太师府,处处张灯结彩、敲锣击鼓、爆竹声连连,一派迎新的喜庆。
雪松院。
院中古柏覆雪,墙边红梅正盛。
自天微亮时起,众多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几乎要踏破雪松院的门槛。
只因太师府唯一的嫡女要出嫁了,而且是做皇后,日后是这西齐最尊贵的女子。
屏风外,跪着一堆人,挤挤攘攘的,大多都伸长脖颈往里看,试图窥得这位皇后的几分容颜。
正堂,往日在朝堂之上杀生予夺、冷漠苛刻的太师,如今略显沧桑。
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本就清瘦的身形又消瘦了些许,显得衣袍越发宽松。许是舍不得女儿,但他今日却没多说一句话。
今儿个晨起,谢云慧一直偏着头,眸子一动不动,透过雕花窗户望向屋外的高墙和天空,最后一次回望她作为谢家女的日子。
任由宫里派来的的嬷嬷给她打扮,说起来,自先帝薨,晋州城里再没这般喜庆过。
停灵、守丧,加之她冬月及笄,陛下倒是好心,找钦天监算了日子,许她及笄后再入宫。
这不,她也刚及笄不过数日,便要嫁人了。
宫里的嬷嬷来了也有数人,教的规矩都快有几大箩筐了。告诫她,宫里尊卑有序,身为皇后,更加不能放肆。
她想,她也许不适合做皇后,可偏偏,宫里的人都希望她做皇后。
嫁入平常人家,尚有不如意。何况是皇家,只怕更加事事不如意。
她偏头低语:“春杏,将这屋里带不走的东西好好收起来……”
春杏闻言,惹得心中一片酸涩。宫里的嬷嬷说,姑娘的东西,除了要紧的便不用带入宫了。
姑娘日后是皇后,要什么没有,可她不这么觉得。
她其实,一心希望姑娘嫁个温文如玉、博学多才的文臣。例如,沈大人那般。
姑娘,雍容文雅、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本该嫁位芝兰玉树般的世家公子。却偏偏,不如意。
在外人眼里,谢家女过得很好。生来富贵命,出身世家,又入宫做了皇后,惹得多少姑娘羡慕啊……
春杏也一度觉得,可姑娘的苦,世人都不知道。
“娘娘,时辰到了,我们该走了。”嬷嬷面露喜色,起身朝她鞠躬道。
谢云慧眼皮动了动,抬头道“阿兄呢?”
春杏回“郎君还没回来,姑娘我们还等吗?”
“再等等,等他回来送我出嫁。”
几位嬷嬷面面相觑,心里却焦急万分。再等下去,只怕会误了时辰,可这位是未来的中宫之主,也不能得罪了去。
西齐,是有兄长送嫁的习俗,谢云慧心里也想兄长可以送她出嫁。哪怕,那不是她想嫁的人。
也不知为何,近日太师府要嫁女,谢皊应当差事不多。但偏偏是这两日,陛下只要有关军中之事,事事要求他去办。
半个时辰后。
炭盆里,火星子突然噼里啪啦地炸开。好似,在给她报喜。
一个身影疾步迈入雪松院大门,惊得古柏积雪簌簌往下落,墙边红梅飘起细雨。
屏风外,夏桃喊道:“郎君回来了来了!”
“阿兄!”
众人不解,郎君为何要戴着面具,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屏风前。
谢云慧忽然笑起来,眼角滑落两滴泪。
因为,他根本不是……
屏风外,在一团柔和的白光里,站了个红衣灼灼、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嬷嬷,时辰到了。”
给她盖上红盖头,扶着她一步步走到屏风外。
谢云慧的声音微不可闻:“走吧!”
“谢皊”转身弯腰,等着她上来。待他背着谢云慧一步步出门,谢云慧发现他的双肩控制不住地颤抖。
婚车的马蹄声,由近及远。直至一点也看不见,眼前,另一个眉目俊逸的锦衣少年也戴着面具从旁走过来。
见他没动作,谢皊道:“别看了,她已经走了。”
“谢皊”如魂游似的,被谢皊拖拽起身,回到自己的院子。
“谢皊”愣了片刻,用力掐了把自己的手心,把面具取下来。
赫然醒目,他不是“谢皊”,是沈延。
送她出嫁的不是谢皊,是沈延。
谢皊扭头,问“没娶到她,遗憾吗?怪她吗,嫁给了旁人?”
良久,他才扭过头去,侧脸线条凌竣,刚毅分明,狭长的眼尾上挑。
“有什么好怪她的,是我没有早日上门提亲。”
“沈延,忘了吧!”
沈延苦笑,“我这一辈子,大抵是忘不了了。”
沈延闭着眼睛,“其实,我没告诉你,在云州,我见过她。”
出现了短暂的寂静,谢皊笑道“难怪。”
“我心悦她,不是因为她是故人,哪怕不是故人,我也会情不自禁。”
“在云州,她一身红衣,站在芸芸众生中,不算显眼,却让我一眼认出了她。是故人,我很庆幸,倘若不是故人,我亦会陷入其中,情难自控。”
云州?谢皊的心猛地跳了几下,眼角余光看到沈延,听到此话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转念一想,应是花灯节那夜无疑,难怪后来……
便是他信了他的话,也知晓他对妹妹的情意,也大无所谓了。
他与她,始终是……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我心悦于她,是事实。”
“这一生,这一世,我到底都忘不了她,。”
“我既许诺,会娶她,便不会背弃誓言。若娶不到她,我一生都不会再有妻子。”
谢皊朝他瞥了一眼,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浑不想日后会不会动心。
但,谁又能说得准情之一字。
连王瑄和公主,不也是如此吗。
谢云慧等了很久,也没见陛下来。
正准备吩咐春杏替她梳妆时,便听见外面到“拜见陛下。”
夏桃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姑娘,陛下来了。”
她淡淡回“知道了。”听不出语气。
赵承进来,挑开她的盖头。恍惚间,有些愣神。谢家的女儿当真是养得极好。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似乎没有要合集的意思。
赵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很快地划过一丝伤痛,无人得见,继而起身,朝她略一拱手,“时辰已晚,皇后早些歇息,朕还有些奏章。”
众人只觉得,陛下似乎不耐与皇后同处一室,满满都是嫌弃。难道,是不喜欢皇后,还是更喜欢自幼一同长大的贵妃?
虽是如此想,众人也不敢表露出来。
转过身,从谢云慧身边走过时,步履轩昂,衣袂带风,却避开她,不沾染分毫。
“臣妾恭送陛下。”
谢云慧略略偏头,只瞥了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朝春杏道,“替我梳洗吧!”
赵承出来后,愈发觉得有些不对。
大婚之日,她不该求自己留宿吗?出来时,他分明还看见她微微抿嘴而笑。
“申晁,你刚刚看见没,她好似巴不得朕今日不留宿?”
太监笑道,“陛下,你既不喜欢娘娘,又何必在意这些。”
这不能不叫人在意,她得多不待见自己,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另一层意思了呢?赵承只觉得越想越是那么回事。
申晁凑到赵承跟前,“陛下,只怕明日娘娘便会主动来寻你了。”
赵承挑眉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如今的差事是越发当得好了,聪明。”
他直打颤,低头道“奴才不敢,陛下饶命。”
“罢了,走吧!”
赵承很快恢复了镇静,心里嘲讽,区区谢家女,不过他的棋子罢了。
占着他妻子的身份,做他的棋子,如此也不算亏待了她。
日后,还望她能识大体些,规矩安分守己,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