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心话
深宫高墙,红墙绿瓦。
看着四四方方的天,她终于要出去了。
崔嘉心里正在沉思这些年过往的事,只听得一阵细碎声响,不一会身后也有了动静。
片刻脚步声传来,她十分熟悉。
崔嘉知道是陛下来送她,便出声道“陛下,便送到这吧。”
她的家族倒了,日后她会重择一良人,夫妻恩爱到白头。
许是刚下朝,嗓音还带着沙哑,声气却很足。
“嗯。日后若有所求,让人进宫告诉朕。”
崔嘉咬了咬唇,情不自禁地道:“陛下,会娶什么样的人做妻子?”
未待赵承回答,崔嘉又道“我忘记了,陛下要娶的是谢家姑娘。我听闻谢家姑娘聪慧貌美,希望陛下能与她举案齐眉。”
声音突兀,饱含着惋惜。
赵承没搭话,看着她离开。
直至看不见,他才呢喃道:“朕大抵只能与她相敬如宾吧……”
崔嘉,是太后的亲侄女。在太后还是皇后时,便和萧家女一同入宫教养。
所有人都以为,靠着皇后,她会是太子妃。没想到,崔家倒了,他也留不住她。
而留下的萧家女,被他大封,成了宫里唯一的贵妃。
他爱崔嘉,所以不愿她困在深宫,一辈子不得自由。他甚至怕她不幸福,所以放手让她出宫。
身份不同,幸福很难得到,相守也没那么容易。崔家倒了,在后宫没有母家支持是万万不行的,哪怕有帝王宠爱也是不够的。如今她,地位并不高,但以帝王的权力或许保她一生平安顺遂。
她既做不了皇后,他也不想这四四方方的地方困住了她。在宫里,要严守尊卑,他想,她会懂的。
而对他来说,做好帝王,便够了。
赵承看着高高的,空中的鸟儿,恍惚想起那夜,跪在父皇床边“太子,朕将路都给你铺好了,可莫要让我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心。”
他道,“儿臣定不会令父皇失望。”
他一直跪在榻前,静静地听着吩咐。
“皇后的侄女,你若实在喜欢得紧,纳入后宫也无妨,毕竟她没了母家,哪怕日后你留她的子嗣做太子也无妨。”
“至于萧家的女儿,你便随便封她个妃,萧太保都会站在你这边。”
“王家,手握征兵,王瑄和他父亲都不慕权贵,但,人都有弱点。如有一日,你只需将你妹妹下嫁即可。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如此。”
“至于谢家,这也是朕最担心的。当年……罢了,你退下吧,朕自有安排。”
此时天已大亮,天光透过明瓦照射进来,添了一线光亮。
赵承看了一眼,揖礼拜见,徐步走到殿外。
这样好的阳光,他不由晃了晃神。
月上树梢,晓风残月,难掩静寂。
谢云慧深深垂眸,眼中含泪,似有倦意。
微微闪神道:“春杏,夏桃,你们可知在云州我为何丝毫不避讳,也不担心名誉受损?”
二人瞥了一眼,静静听着谢云慧的话,她脸上不经意挂了丝笑意。
“那是因为,我年少时便与他相识,我知晓他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我不害怕。”
“幼时,他离开前,告诉我他会回来娶我的。所以在云州,我想着我日后终究是要嫁给他的,既然如此,与他多说几句也无大关系……”
谢云慧悲戚落泪,二人也难免动容。“如若不是先帝的遗诏,我与他,也许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结局。”
“幼时相识,净云寺朝夕相处不过寥寥数日,我虽然从来没有跟他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可见到他,我心里是高兴的。”
“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他。”
见姑娘哀伤如此,春杏抱住她,夏桃轻轻用手帕替她擦泪。
“姑娘,这不是你的错,是天意弄人。”
“是啊,姑娘,你可不能再想不开了。”
谢云慧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抬起头来,脸上已是一塌糊涂,泪眼朦胧。
“若我没有遇见他,我想我会心甘情愿入宫,去考虑陛下对我的态度,与其她嫔妃纠缠不清,为我和谢家巩固地位。”
“可偏偏,我遇见了他。他那样好的人,我忘不掉,也不想忘……”
“可这些,我都不能同旁人说,更不能对他说,同样也不能对阿爹和阿兄说,让他们为难……”
春杏放开她,蹲下直视她的眼睛,“姑娘,你可以同我说,也可以同夏桃说。只是,别伤害自己,可好?”
谢云慧抽泣了一下,握着春杏的手,而后抱住春杏和夏桃,嘴里说着,“所以,我自私的希望他后悔,后悔与我相识……若日后再相见,当相顾无言,各自生欢。”
春杏扶着她起来,又替她洗漱,安抚她睡下。
退出去,关上门。二人只觉得,姑娘太苦了。
她们是姑娘七岁那年才来身边伺候的,并不知道,沈大人便是姑娘幼时念叨的“沈晏哥哥”。
却知晓,姑娘应是惦记着他的。
梧桐巷,沈府。
沈延的书房里还坐着另一人,谢皊。
沈延并不打算告诉她,今日谢云慧落水的事。
今日,他是当真慌了。他没想到,谢云慧竟会寻死……
听到她唤的那一声,他的心早已波澜起伏。他想同她说许多话,却一句也没说。
他想告诉她,一切都不怪,只恨自己没有早日上门提亲。哪怕得知娶不到她,他也义无反顾心悦于她。
他从不后悔,在云州与她相伴的廖廖数日。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站在她这边,哪怕没有名分,是他天真,他也一定会守着她的。
谢皊抬起胳膊,略侧身,看着外头漆黑夜幕,叹了一口气,“沈晏明,你唤我过来,应当不是为了喝茶、赏月?”
沈延与他对视稍瞬,不得不在这充满探索的目光下低下头来。
“谢家,可当真要将你妹妹送入宫?”
谢皊收回了目光,语气讥诮“沈延,你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
沈延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令仪以为,我是何身份?”
谢皊昂着头,斜睨他。“沈延,我不同你打哑谜,实话实说,你到底是想娶她还是如何?”
沈延愣了一下,忽又笑了,这么多年没有打交道了,他真是忘了自己好友的特性了,也懒得与他理会,朝旁让了几步。
“我是真心实意的,但她不入宫,便是抗旨。所以,令仪,我真心问你一句,她可会入宫。”
话至此,谢皊眼中流露出几分悲伤,开口满是心疼“她说,谢家绝不做不忠之臣,谢家,也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在。”
所以,她才想去寻死是吗?只有落水是意外,便一切都与谢家无关。
谢皊一只手臂,斜里伸出来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往前一拉。侧身附耳道,“你与她,到底是迟了。”
也错了。
少年目不斜视,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心里已是翻江倒海一般不得安宁。
明知往事不堪回首,却依旧叫人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