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普度寺
多尔衮的摄政王府上缴之后，空闲了几十年。至康熙三十三年（1694），皇室重新规划利用，在其南部建缎匹库（后来的缎库胡同前身），成为户部管理的三大库之一。王府北部，即王府主要建筑改建为玛哈嘎拉庙，供奉藏传佛教护法神“大黑天”或称“大黑神”，成为皇城内的皇家祭祀的私庙。按照《宸垣识略》的说法，原来明东苑的洪庆宫便是供奉“番佛”（也称玛哈嘎拉）的，这些佛像是原来明朝旧制。
乾隆四十年（1775）大修此庙，皇帝赐名普度寺，正殿名慈济殿，在正殿、山门两侧保留并兴建行宫院、方丈院、小佛殿及僧寮等。乾隆为大殿题额“觉海慈航”。大殿还有魏显达写的楹联“普济众生蒙佛荫，渡连圣城沐神恩”。这一点非常令人不解，魏显达这种无名之辈是遇到什么机缘而得以书写楹联？寺院大殿外有甬道，直通山门。道两旁古松林立，清静幽美，当然今天已是砖石铺地，角落寥寥几棵松树，空旷无碍。寺内原大黑天佛殿里，藏有多尔衮生前使用过的甲胄弓矢，铠甲长七尺多，黄缎面上绣龙图案，胄直径九寸多，护项亦为黄色，刀剑弓矢比寻常人的长出三分之一。这些量身定做的甲胄和兵器，说明他的身高应在一米九以上，是彪形大汉。
普度寺的建筑特点在北京寺院里也堪称独一无二，它建在高台之上，而且窗棂低矮，寺院布局完全不对称，是典型的关外满族风格建筑。尤其主大殿，在须弥座式高大台基之上，面阔九间。殿顶为黄瓦绿剪边，前厦为绿瓦黄剪边，非常讲究。檐出飞椽共三层。所谓“金銮宝殿”的太和殿，檐椽也仅为两层。而多年来我在京城所见所闻，三檐顶仅此一见。
普度寺因在皇城之内，与普胜寺一样，在清朝败亡之前保存良好，清末至民国年间已为军队或其他机构使用，只有山门、正殿、方丈院的一部分保存较好，其余建筑拆除或改建。建国后，这里为一间小学使用，周边密布搭建的民居平房。2002年至2003年，政府投资迁出小学以及寺院界内的一百六十八户居民，全面修复了台基、正殿、山门和方丈院北房，其余房屋基址在取得考古资料后回填保护，辅植绿化。如今此地免费开放，大殿及其他建筑被绿树浓荫环绕，环境清幽，因深藏南池子中北部，几乎不为游客所知。园林西侧堆积了不少原建筑的石头构件及砖瓦等。漫步高台之上西望，南池子灰色的四合院群落尽收眼底，甚至还可以看到远处故宫的东北角楼，在阳光下金光灿灿。
站在普度寺高台看南池子及紫禁城角楼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高台之上，若想起这几句《桃花扇》的戏词，也算是对“恒常”与“万岁”执念的好生调侃，唯有抬头才看到风轻云淡。此景此念，明英宗、多尔衮或许都有过，可惜就算是心志高远上云霄，却也活不到天年，明英宗只活了三十八岁，多尔衮三十九岁。
如果你在21世纪的第十八个年头来到北京，你可以去紫禁城的东南，即原来的皇城东南部走一走瞧一瞧，除了皇史宬还不对外开放，普胜寺作为欧美同学会的办公用地不予开放，可以去幽深之处的普度寺高台上怀古，去菖蒲河畔看看仿古的廊亭拱桥。当然这里还有个有趣的现象，似乎是老年人相亲交友的地点，不过男多女少，一堆堆围坐，貌似家常闲谈。
缎库胡同8号曾是胡适居所
更可以去当年明英宗在骄阳下发愣的崇质宫旧地——普度寺东南方向的胡同里转转，寻找历史的遗踪。如今，南池子比较大的胡同有磁器库胡同、北湾子胡同、南湾子胡同、缎库胡同等，胡同蜿蜒曲折，而房屋鳞次栉比，非常密集。其中缎库胡同清朝建立，早已不再是库房而是民居遍布，胡同口向西开，走上一段即北折，顺着走下去几乎是走出一个长方形的四边。届时，请你在缎库胡同8号院前驻留一会儿，九十八年前北京城最冷的冬月，一位二十七岁的踌躇满志的湖南青年来此地拜访新文化运动领袖胡适。那年胡适年方二十九岁，加入《新青年》编辑部，力主白话文，鼓励一代五四青年，追求个性自由与思想解放。同时，他另一个身份是已任教三年的北大教授。虽然后来不久因思想理念上的冲突，他便与陈独秀等分道扬镳，但在1920年1月15日，他与登门拜访的湖南青年谈得不错。胡适在他的日记中写道：“毛泽东来谈湖南事。”他在晚年的日记里追忆了这件事：“毛泽东依据了我在1920的‘一个自修大学’的讲演，拟成湖南第一自修大学章程，拿到我家来，要我审定改正。他说，他要回长沙去，用船山学社作为‘自修大学’的地址。过了几天，他来家取去章程改稿。不久他就回去了。”
两人缎库胡同分别后二十几年，毛泽东站到了距此地不远的天安门城楼上，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之间早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那个北平灰蒙蒙的冬季一日，缎库胡同的围炉相谈，却是两人难以忘却的。
2018年10月4日
本文参考：
1.［清］吴长元：《宸垣识略》，北京出版社2018年2月出版。
2.〔意〕卫匡国：《鞑靼征服中国史 鞑靼中国史 鞑靼战纪》，何高济译，中华书局2008年10月出版。
3.［明］刘若愚、［清］高士奇：《明宫史 金鳌退食笔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4月出版。
4.［明］黄佐：《翰林记》册一，卷六，商务印书馆1936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