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病毒
只听得一声巨响，伍天然便从座位上飞了出去，眼看车窗越来越近，随后眼前一黑。
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躺在了空荡荡的人行道上，身旁是一片玻璃渣子。
不远处能看到变成了“V”形的客车，几道顶着五颗星的身影正在其中翻找什么，还能听到他们的大呼小叫。
“我的GTR——！”
“伙计们，我不觉得这是个合适的接近目标的方法......”
“至少是找到了——车里没人，难不成飞出去了？”
“他们追过来了！”
伍天然艰难地撑起身体，透过眼前的雪花点，看到一行拉着灯的警车从跑车出现的路口现身，后方还跟着几辆步战车和坦克。
空中响起低沉的螺旋桨轰鸣声，一辆直升机从楼宇间闪出，向着那几人所在的报废客车发射出导弹。
爆炸产生的烟团拔地而起，冲击波将刚起身到一半的伍天然重新掀翻在地。
几道身影冲出硝烟四散开来，各显神通。
有人张开双翼飞向高空，有人甩出透明的丝线粘住高楼进行摆荡，有人直接落在光滑的玻璃外墙上如履平地般跑了起来，还有人被那长翅膀的人提在手上。
追击的武装力量很快咬着四道身影消失在街道那头，留下一地狼藉。
伍天然躺了一阵，思维能力才逐渐恢复。不知为何，她竟有种无奈感，明明她的记忆和人生都不长，但就是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这时，她想起来不久前还在车里和自己说话的伊娃......
不过看看那堆冒着烟的焦黑残骸，她打消了去搜索的念头。
伊娃是梦境世界的主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刚才那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为什么要开车撞我？他们就是制造麻烦的元凶吗？
看起来，伊娃处理不了他们啊......
确认没有地方会再爆炸，她才谨慎地从地上爬起。
还好这里是梦境，挨了两轮冲击波，她竟没有受伤，甚至感觉比待在客车上更好了，头脑异常清晰。
“伊娃？你还在吗？”
对着空气说话有些傻，但这座城市里并无行人，没人能给她指引。也不知道刚才过去的那些警车里有没有坐人。
如果找不到伊娃，她该去哪呢？
伍天然怅然地眺望成片高楼，阳光在的玻璃外墙上泛开，划出一道灿烂的轨迹。
完美之梦这个提议听着不错，实际上也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她是为了摆脱空虚和迷茫，才接受伊娃的提议。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现在想来，哪怕伊娃反复强调梦境可以当做现实，她也隐约觉得把希望都寄托在梦里不太对。
如果还能有其他选项的话，她能说服伊娃吗？它对梦境非常执着，又很狂热......
这时，空中的一个小黑点引起了她的注意，随着不明飞行物接近到一定程度，伍天然发现那是个御剑飞行的白袍青年，姿态潇洒，好不得意——
不知怎么的，他的飞行轨迹忽然紊乱起来，乱旋了几圈，咚一声拍在了一栋楼上，呈大字贴着玻璃往下蹭了几米，就这么坠落马路。
短短几分钟，她已经见到五个奇装异服的陌生人了。任何新奇的事物对人生空洞得像张白纸的她，都有巨大的吸引力。
怀揣着满心好奇，伍天然凑近过去研究起来。
那道士头顶没挂星星，此刻正在地上抽搐，两脚乱蹬，双手不断抓挠，尝试将一只捂在他脸上的玩具熊扯下去。
犹豫片刻，伍天然还是挽起袖子，帮忙将玩具熊拔了下来。
它咔咔开合着利齿想要咬她，被她精准扔到了远处的垃圾桶里。
“你没事吧？”
“咳咳，谢了，还是你们队靠谱，这天上居然会下玩具熊......”道士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定睛一看伍天然，面露诧异，“你是哪个队的？也是独狼——”
他的双眼忽然失去焦距，仿佛看到了什么隐形物体，继而狂喜道，“你就是目标？！”
伍天然吓得退了一步。
“抱歉，太激动了，你别误会！”道士赶忙抬起双手，解释道：“我是接了任务来救你的！”
“救我？”
“这只是一场梦——”
“我知道这是梦，这个梦还是我做的呢。”伍天然颇为自豪地说。
“这，这话上面没有啊......你等会儿。”道士抬手在身前一点，划动某个伍天然看不见的东西，“有了——这里根本不是你原本的世界，你还记得自己是从哪来的吗？”
伍天然摇摇头，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地燃了起来。
伊娃说过她是从其他地方闯入这里的。在她见到灯塔，听到它给出的提议之前，她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属于这个位面，有人拆解了你的灵魂，夺走了你的记忆，这个位面正在吞噬你的灵魂体，你必须尽快离开！”
伍天然愣在原地。
这种说法不无道理，她根本无需思考就知道嫌疑人是谁，她所接触过的能力强大的存在只有一个......
可是，伊娃明明，对她很友善......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开始动摇了。
她的人生短暂到可怜的地步，对伊娃又了解多少？
“脱离了自己世界的人是无源之水，灵魂会逐渐枯竭，再留在这里你会死的！”道士往空中一抓，拉起她的手，将某样东西塞进她掌中，“你可能不相信我，但你看了这个就会明白的。”
“这是什——”
道士的脑袋啪一声碎了。
无头躯体晃了晃，轰然倒下，仿佛一尊瓷器在地上砸得稀烂。
晶莹剔透的碎片四处飞溅，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形态。
伍天然的大脑一片空白，有人拉着自己手掌的感觉还清晰残留着，顺着一道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她僵硬地抬起头，与街对面金色眼眸的伊娃四目相对。
司机模样的伊娃随手扔掉步枪，大步向她走来。
场景骤然模糊，宽敞的空间被密闭的车厢取代。伊娃站在驾驶座旁，窗外的钢铁都市迅速消融，四围重归黑暗。
“赶过来花了点时间，那个病毒没跟你说什么吧？”
车厢后侧的伍天然说不出话。
有人死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事实。有人在她面前死了。
对死亡的恐惧油然而生，强烈的眩晕冲上头脑，她及时搀住座椅才没有摔倒。
从余光中，她感觉伊娃正用复杂的表情打量她，但当正眼看过去时，伊娃又面带微笑。
“惹麻烦的家伙已经不在了，就像我说的，我能处理他们造成的麻烦，一个意外的小插曲而已。我们继续吧，这回就不要想电子游戏了——”
就在这时，伍天然紧攥的手中飞出一道蓝光，浮动到她的视野正中。
【发现道路持有者，正在建立通讯......】
在她眼前展开的东西像极了游戏里的信息窗口，国语文字在淡蓝色的背景上跳动着。
【想找回记忆吗？想返回现实吗？】
【把道路交出来，我就带你回去。】
【是】【否】
在她盯着窗口出神时，伊娃的声音响了起来。
“别那么做，”伊娃很是平静，“不要成为那些病毒的一份子。”
“病毒？”
伍天然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了，那位死去的道士也被伊娃叫成病毒，潜意识告诉她这不是个好词。
“它就是我所说的麻烦。当你顺着【道路】抵达这里时，它也闻风跟来，派出大量的子嗣试图侵蚀这里。”
“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我一直在将这些病毒从梦中清理出去。你应该没忘记他们是怎么拿车撞我们的吧？”
“赶紧关掉它，拒绝它。”
【只有我方能带你回家，你想回去吗？】
【是】【否】
大量的信息接踵而至，伍天然一度有些混乱。
她明明只是想要寻找人生的新的意义，现实和梦境的单边选择突然就拦在了她面前，两边各站了一个她都惹不起的存在，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伊娃，是你......剥夺了我的记忆吗？”
“是我。”伊娃微微敞开双臂，“我想帮你脱离痛苦，向着未来看吧，我能给你一个完美之梦。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病毒，你是个自由的存在，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留下来吧。我只是想帮你。”
伍天然看看伊娃，又看看近在咫尺的窗格，就在她挪开目光的片刻间，“是”选项竟主动朝她的手掌贴过来。
她赶紧把手藏到身后。
“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道路】，如果你想要——”
“你不需要向它妥协！【道路】是你自己的东西，它是你的珍宝，不要把它交出去！”
伊娃显而易见的激动起来，它隔空挥向窗口，将它劈成一滩碎片，但它又迅速在伍天然的另一侧凝结成型。
【你在现实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你有资格取回自己失去的记忆，你不对自己的过往好奇吗？】
【是】【否】
看着这步步紧逼的二者，伍天然彻底陷入了迷茫，为什么不能让她先缓一缓？
如果它们都想要【道路】，为什么不自己分个高下，偏偏要她来选择？
她甚至都没有时间来理解这一切，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时，伊娃忽然迈开脚步，穿过车厢朝她逼近。
哪怕伊娃的表情自始至终沉静异常，伍天然浑身的毛孔仍旧炸了起来。
她试图向车尾撤退，一只纤细的手却更快一步抓住了她。
“听我说，天然。”
这嗓音宛若一句魔咒，伍天然不自觉望向声音来源。
伊娃的皮肤表面正泛起一阵涟漪，仿佛微风拂过时波动的湖面，等湖水平静之时，它已蜕变成一位年轻女子。眼中灼人的金光收敛，变作一双深邃的温柔的眼睛。
“留下来吧，我会帮助你的，再也没有伤痛，再也没有悲伤和压力，你将会迎来永恒的幸福。我的梦境可以成为你的现实，你再也不会受伤了。”
“病毒的眼里只有【道路】，那个强盗根本不是为你来的。”
女子的指尖顺着她的胳膊向下拂过，牵起伍天然的手。
“你相信我吗，天然？”
“当然......”
答案自行从伍天然口中飘出，窗口在她视野边缘模糊了，思考的能力也离她远去，眼前只剩下那张笑颜。
“如果我们还是朋友的话——把它关掉。”
突然，信息窗口跳到伍天然眼前，遮住了伊娃的面庞。
【它在撕裂你的灵魂，我只等你十秒钟。】
【你想不想回家，回到拉提亚星，回到现实中的家？】
【是】【否】
回家......
这个词刻印在伍天然的视网膜上，引起阵阵哀愁。
她猛然从昏沉中惊醒，透过半透明的窗格，看到了伊娃的面孔，它眼中的神情令她浑身发冷。
伍天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这是你自找的，小病毒。”
手中的触感离去，客车骤然消失，伍天然尖叫着从高空坠落。
伊娃的面孔仍停留在视网膜上，注视着她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砸向一片水泥地。
【你愿意将道路无条件交由我方，并接受我方调遣吗？】
【在你摔死之前，给我答案。】
【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