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伊娃
“那不是真的！”
伍天然含着泪水愤怒地迎上前，梦境中人们虚假的笑容在眼前遍历，好友们脸上的明媚更刺痛了她的心。
“我不需要你的梦境，我不需要这些虚假的东西！让我离开这里，让我走！”
话语出口，司机的表情仍是波澜不惊，好像听见的不过是虫鸣鸟叫之类无意义的噪音。
伍天然心中的怒火又徐徐向着恐惧转变，她究竟是在跟什么样的存在沟通？超自然的异常？神明？外星人？
不论是什么，这种瞬息塑造梦境的能力，都不是凡物所能做到的。
这样驳斥对方，会不会给她带来危险......？
“梦境不是虚假的，在这里，它就是真实，它也可以成为你的现实。”
扮作司机的存在从驾驶座站了起来，眼中的金芒随着它调转视线闪动变化，好似两颗太阳。
“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携带【道路】的外来灵魂，现在我明白了，你一定对梦境有更高的要求，你更喜欢什么样的梦呢？”
道路？灵魂？陌生的名词听得伍天然一怔，很快回过神来，“我不需要梦，让我回到现实，让我回家——”
“你和另外两个人已经来到‘伊娃的世界’了，又为什么要回去？”它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有些困惑，“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寻求着永恒的幸福，你也不例外。制造梦境本就是我的任务，我会将你们一视同仁地照顾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伍天然有种拳头打在枕头上的无力感，她预想中的要挟、怒火并未到来，由愤怒提供的勇气随之不断消解。
她扶着座椅穿过车厢，来到驾驶座旁，车头的灯塔仍在黑暗中闪耀。
“司机”对她的接近无动于衷，仍用那种饶有兴趣的眼神望着她。
“我不想留在这里，我要回家。你如果能把我带来，肯定也能把我送回去——”伍天然伸手想要抓住它，手掌竟直接从它的身躯上穿了过去，仿佛眼前所见的不过是个逼真的影像。
那种无力感更强烈了，她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回去？这也是【道路】对你造成的影响吗？”
“你到底在说什......”
“你带着【道路】闯进了这里，又不停地抓着它从梦境里上浮。为什么？我能感受到你内心的痛苦，为什么你不期待自己获得幸福呢？我会给所有人美梦的，你也不例外。”从那对金色的眼睛里，似有怜悯之情流露而出，“你到底为什么要回去？”
“我明天还要上班，我还——”终于有了一个和对方正常交流的机会，伍天然的答案脱口而出，才说了几个字，她就愣住了。
她还记得自己要回家，要赶回去上班，她还记得自己抵达此地时的悲痛，眼前的存在化身灯塔给予的承诺，还有那几层迷乱的梦境，但记忆的细节已经不甚清晰。
家是什么？上班是什么？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词语？
在进入梦境以先，她是从哪来的？
她叫伍天然，但她到底是谁？
无论怎么回忆，更加久远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她想要从梦境的片段里拼凑出自己生命的过往，却像用吸管在水泥地上摄取空气一样徒劳。
那种好像有东西在汲取她生命的感觉再次浮现，又转瞬即逝，简直把她浑身的气力都抽空。
她感应到那条看不见的“脐带”拉扯着自己，在她伸手寻觅时又从她指缝间溜走，伍天然抓了个空，踉跄跌倒在旁边的座位上。
“我......我不记得了......”
也许，它说的是对的？
回想方才的对话，她越发觉得自己更像是在无理取闹。
她的人生就是从灯塔显现起始的，也将在灯塔的照耀下延续下去。
“伊娃，所以你就是伊娃对吗？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永恒的幸福？现实？返家？所有的词汇都丧失了意义，无尽的空虚几乎冲垮了她。伍天然迫切地想要一个理由，一个能够告诉她自己究竟是何物的理由，哪怕她只能从伊娃这里求索也无所谓。
伊娃确实是想要为她好，不是吗......？
“我来告诉你答案——你是为了一个完美之梦来到这里的。我之前对你的梦境不够用心，我很抱歉，但接下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完美之梦。”
当伊娃走近，朝她微笑的时候，隐约可以透过司机的外表看到一张有着温暖笑容的脸庞。
在那充满蛊惑意味的低语中，伍天然的心动摇了。
残存的对过往的恐惧浮上心头，那种身心上的巨大痛苦如伤疤般深刻。有人关心她，愿意帮她抚平伤痕，她为什么仍保留着心底的最后一丝抗拒？
“你是不是感觉不太舒服？【道路】把你的灵魂和身体锁在一起，不放你的灵魂离开，它带给你的负担会越来越重的，试试把它关上吧？”
有关“道路”的模糊不清的话题让伍天然头晕，她没力气考虑这么多事情，只能一个个解决。
“梦境，真的可以替代现实吗？”
“梦境不是假的，在这里，它就是真实，它能成为你的未来！”看到她终于开窍，伊娃大喜过望，它向着窗外抬起手，令人心生恐惧的无边黑暗立即变成一片散射着霓虹光束的迷雾，“来吧，设想能让你感受到幸福的未来，我马上就将它变成你的现——”
不知何处传来一连串爆炸声，听上去很轻微，但伊娃的表情明显一僵。
外头混沌的雾气原本随着伍天然的意念往赛场的模样凝结，被这个声音一打断，卡在了海市蜃楼般的状态不再变化。
伍天然的神智忽然恢复了不少，哪种喘不过气的压力减轻许多，她也被这声音吸引，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却没有发现什么。
“出什么事了吗？是我......导致的吗？”
伊娃是她在梦里真正认识的第一个存在，接受了完美之梦的提议后，伍天然自然关心起它的情况。
半成品的梦境随伍天然的情绪共同变化，朝着压抑的灰暗一路狂飙，伊娃连忙凑近制止。
“没事没事，不过是点小麻烦，我能处理的，别毁了你的梦。假如你实在想帮我的话，试试把【道路】关上？我是说，只是一群跟在你后面跑进来的不速之客罢了，我其实不需要帮忙......我不想麻烦你，要是我能为他们塑造梦境，事情就简单了。”
“做不到吗？”
“他们背后有东西在跟我......作对，况且他们是奔着电子游戏而来的，这实在是太——”伊娃神情骤变，“不要想电子游戏！”
它的话起了反作用，刚恢复几分的伍天然下意识就开始思考电子游戏。
她虽然没有记忆，却拥有和该词语对应的概念。
下一刻，窗外亮了起来。
一座高楼林立的悬浮都市，像高速列车般从远方撞向尚在形成的梦境，瞬息便与它合而为一。
客车顺势成为新生梦境的一份子，停在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十字路口。
呜——！
低沉的引擎轰鸣引得车内二人不约而同望向窗外。
一辆跑车漂移着从大楼背后闪出，像是找准了目标，以超过一百五十码的拖着残影的速度，撞上了这挡路的铁壳子。